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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国难 故园(六)(2 / 3)

所以武安国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将双脚再次踏于实地上,踏踏实实地为自己的理想寻找道路。在这个国家的现实情况和自己已经知道的现有成功先例的制度中找一条互相之间可以融和的可能。谁当皇帝,或者有没有皇帝并不重要,这个时代只知道为自己谋利,却不肯为国家和民族承担半分责任的所谓“菁英”,也不过如阮步兵所云,‘乃裤裆里的一堆只会吸血的虱子’,指望他们偶发善心也是白日做梦。眼下需要的是一种在这片土地具体情况下可行的制度,还有实现这种制度具体方法,并使这种制度具有自我完善功能。

武安国所熟知的原则,无疑是他一直坚持的平等、制约于分权。就像在二十一世纪大型工业上控制中普遍接受的那种理念,只有将控制细化,分散到每个模块中去,整体崩溃的风险才能降低到最小。任何一个局部出了问题都可以修改,不影响整体的稳定。同样,一个国家,从原则上而言就是一个精密、复杂的大型机械,政府不过是其控制核心。权力越集中,崩溃的可能就越大。合理地分散下去,相互制约,可能在决策期间损失一些效率,但出了问题后却保存了修正错误的可能,而不是永远沿错误方向一冲到底。

而这个时代,多数人是希望不平等的,哪怕他本身是个奴仆,也希望不平等制度永恒。因为只有保证了不平等制度,他们才有机会实现,或有机会幻想当自己爬上所谓的“菁英阶层”那一天,去如何地发挥不平等机制欺压下位者,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朱标当政这些年,武安国的确很失望,甚至有些绝望。他带着一种负罪的心情做一些改进国家基础设施的事情,希望能以此减轻内心深处的煎熬。有时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那些朋友是不是可以安全的活着,活着在中世纪阳光下享受人生每一天,即使浑浑噩噩,却也好过让他们轰轰烈烈,却毫无价值地去赴死。

“老师,钱家大堤有几处厚度不足,我们已经找到原因,希望这样修补”,又一个年青的小工头汗流浃背地跑来,指着图纸向武安国汇报。

武安国和小工头一起翻开图纸,再次检查数据是否正确,并商讨修补方法是否可行。十几年来,就是在这种工作中武安国心中的伤口被慢慢治愈,头脑中的思考也慢慢清晰。

你无法强迫这个时代的人去做什么,却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将自己坚持的理想逐步于一言一行中发挥出去,让它随时间而慢慢扩大。通过当年那批人的努力,已经让这个国家在根基上逐渐脱离了小自耕农基础,原始的工业化生产已经具备雏形,新的商业环境,新的统计和会计方法,新的金融本位已经逐步推广。随着新式学校和图书馆在各地的建立,古希腊的人文精神已经以北平为核心逐步传播。伯文渊等人在学界做呐喊者,武安国自己却选择了做一个苦行者,通过脚踏实地的工作,传播自己的理想给更多的人。

利用手中的微薄力量,将让更多的人看到新的理念和生活方式与原来的不同,在比较中,让人们看到,原来国家和个人之间除了几千年传统的尊卑秩序外,还有很多不同的互动方式,谁也不能无限大,大到可以将另一方的利益剥夺。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奴隶,当他们看到了希望,并逐渐发现希望并不遥远时,他们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人天生都有选择舒适的需求,这就像在武安国到来之前,北平从来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几千年活得也很舒服。但一旦下水道和自来水出现,虽然总是有些故障,带来许多不便,人们在生活中却再也离不开它们。

“小工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高高兴兴地施了个礼,跑下了大堤。这是武安国每天的工作,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从湖面上看去,仿佛武安国就是这个堤坝,或这片土地的一部分,也许,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地扎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邵云飞在湖面上远远地把武安国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想跳上大堤去,拍拍武安国的肩膀,叫他一声兄弟的冲动。临来之前,他曾有无数个问题要问武安国,现在,他却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碎眼前这分安宁。

此时的武安国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轻松的。从他举手投足的那分惬意来看,就知道他十几年以前的那道阴影已经慢慢从他心中消散。无论是武安国作为影子阁老权倾朝野时,还是被人众星捧月般拥在震北军中时,邵云飞都没看到武安国如目前这般轻松过。也许这才是武安国应有的生活方式,以前,大家把一切希望和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仿佛他如同个仙人般,拥有点石成金,开山裂海的本事。大伙看着武安国在前边披荆斩棘,自己却躲在他身后偷懒。然后看着他头破血流,筋疲力尽。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大伙一块做的,如果事事都由武安国来做,武安国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你家楞什么呢,堤坝上那个大个子老头儿就是咱们的武公,若是你想认识他,上去打招呼好了,放心,我们不会笑你。”船老大伸手拍了拍邵云飞的肩膀,善意地提醒。“像你这样,一路上冒充是咱们武公的朋友,到湖上看他的人每个月我都能碰上几个,通常都是看了武公在湖上忙碌的样子,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了。也有几个上前打招呼的,武公那人没架子,只要手中的活不忙,都会陪着他们聊上几句,如果客人赖着不走,还有可能到武公家喝上两盅,第二次来,就真成了武公的朋友了”。

船上的其他乘客早已在各自的目的地弃舟登岸,只有邵云飞加了银币,让船老大载着他横穿洪泽湖,直奔北堤来找武安国。他唯恐找错地方,在船上向船老大解释了几次,自己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邵云飞,船老大和伙计就是不信,看在银币的份上,笑闹着将他载到了大堤下,停在武安国可能出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