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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家(六)(2 / 3)

放下手中的一团马粪,高德勇拍拍手,跳上骆驼,凝重地向詹氏保险行的总镖头询问道:“张老侠,你手下这帮弟兄谁最口齿最清晰,赶路最快”?

“大康,他跟了我二十多年,没出过差错。再复杂地方也不会迷路。小熊也可以,岁数小,但手底下活计不错,咋地,高爷要安排人送信么”?老镖头警觉地问。事态越来越不正常,牧人们反季节迁徙,本身就令人感到奇怪。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么大一堆牲口群居然消失在大漠里,根本没和西进的商队碰面。

“我们回去,将所有游骑都撤回来,从下午起我们沿南岸的沙柳丛走,吃干粮,不再点火。你让大康和小熊带六匹骆驼向东走,化装成脚夫赶回嘉峪关。请张正武和蓝玉将军做好准备,可能客人要提前来访”。高德勇刹那间由一头肥猪变成了威猛的狮子,目光令人凛然生寒,话语中也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高爷,你是说那个瘸子,他莫非疯了不成”老镖头神色猛然一凛,带着骆驼紧随高德勇向自家营地跑,边跑边大声询问。

“他本来就是疯子,南线水路被武侯提前切断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偷袭”!高德勇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焦急的补充。“我没实足把握,但这么多牛羊潜行绝对不是牧人的做法。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军队的补给。当年蒙古人就是用这种办法将补给从居延海一直运送到极西的多瑙河。”

按在大明境内获得的情报分析,高德勇本来以为贴木儿最早东进时间也得排在明年春天。大国之间的战争不比去攻击德里一带的诸侯,随便几万人马就能得手。要想在大明西北打一片生存地出来,至少需要二十万人马。要想吞并整个大明,没有一百万以上军队就是痴人说梦。臣服于帖木尔的国家甚多,河中诸侯,原土耳其帝国诸侯及底里诸国人马分布在数万里的土地上,将他们的军队汇聚在一起。从招集令发出到军队集合结束,至少需要四个月时间。为近百万军队的筹集辎重,消耗时间又何止四个月。贴木儿打了一辈子仗,这一点他能算清楚。所以他在撒马尔罕聚集军队时才会惹出那么大动静,以至于被大明发觉。

高胖子不想信贴木儿会罢手,他认为贴木儿会选择在某一个春天发动战争,春天来临时,三条丝绸古道上可以给牲畜提供充足水源和部分青草,牛羊马匹会在路上消耗,亦会在路上繁衍。这样帖木儿的军队赶到大明边境时才不会断了补给。可眼下的事实说明,贴木儿前锋部队已经起兵,要趁着大明君臣还陶醉在谎言中时,先替大军趟一条通道。

“他疯了,草原上冻死人的冬天,他拿什么补给”?两个追上来的游骑震惊地问。他们是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出身,习惯了武安国当年灌输的,后勤保障第一的信条。

“前锋部队只需要些牛羊,坚持到亦力巴里足够了”,高德勇脸色铁青,愤怒地说。贴木儿看来打算采用另一种战争方式,不光大明军人,任何正常人都不会理解。这种战术不需要太多补给,每过一城,将百姓屠杀干净,劫掠的粮食足够军队吃喝。

这是蝗虫战法,老镖头张怀仁仿佛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蝗虫向东扑去,一路上,亦里巴里、哈密、仰力巴里、伦台,大伙一路行来所见,丝绸古道上人类数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全都将化为这群蝗虫的食物,为他们的成长提供给养。

“大康与小熊先回去,以后咱们每隔三天派两人向回赶,直到最后证实消息的真伪”。营地内,老镖头招集手下,逐个安排东返的次序,内心深处还留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晴儿走到高德勇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目光询问道:“胖子,咱们还向西走吗,要不要回去”!贴木儿这三个字是晴儿的梦魇,儿童时代,她一家所在的城市就消亡在这些号称真主使者的军队手里。

高德勇将晴儿的柔夷轻轻地握到自己肥厚的手掌中,手心紧了紧,传给晴儿一点信心和安慰。对着脸色都变得苍白的镖师们说道:“我们从今天开始走红柳丛,大家主意脚下的蛇。如果遇到贴木儿的军队,我会出面让大家脱身,但消息你们一定要带回大明去,如果谁怕了,现在可以回,我和你们保险行的护送合约截止今天结束。”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真不明白平素卑鄙龌龊的胖子怎么会有如此勇气。大家不是胆小鬼,保镖本来过得就是拿命换钱的生活。但想到即将面对的千军万马面前,却不由得心生退意。

高德勇不再看大伙,拉着晴儿走向骆驼。他已经尽力选择了避开撒麻尔罕的路线,没想到依旧遇上了提前发动的瘸子。无论如何,他自己要向西走。为了答应晴儿的承诺,也为了逃离眼前的灾难。我尽力了,我躲得远远地,从此再也听不见来自故园的哭喊。

“大伙不用怕,我家老爷在瘸子没发迹之前,救过他的命,所以可以保证瘸子不会难为大家。”晴儿听到了高德勇的叹息,停下脚步,转过头,轻轻拉开了自己的面纱,将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暴露在大伙面前,“我都不算大明子民,尚且知道为他出力,难道你们这些华夏男儿如此没种吗”!

“谁怕了,咱刀尖上讨生活的汉子,就不认识个怕字”,一个身板粗壮的镖师受不得激,跳出来大声反驳。热血和故国之情同时涌上胸口。

“走吧,入红柳丛,咱们和瘸子斗一斗,看谁先发现谁。记住,大明就在大伙身后”,老镖头大喝一声,拉起骆驼,头也不回,招集队伍向柳丛中走去。

隔津河的秋波将两岸全部染成金色,金黄的树叶,金黄秋草,还有金黄色的被切碎后撒入田地中作为肥料的庄稼杆。

这条窄窄的小河是北方六省与朝廷的实际控制分界线,由此再向北,除了突出在河边的德州、水师起家之地天津与关外的金州,都属于燕王的封地。南边,则是山东五府,天下闻名的膏腴之地。此刻两岸的风光类似,百姓们不管军队之间的对峙,弯着被生活压驼了的腰杆,从田间地头,或者树梢草尖上向土地索取一年里最后的收获。萝卜带着泥,葡萄挂着霜,嫣红的柿子带着日光的清香被装进马车内,沿州府间的标准官道运向财富相对集中的城市。过不了几天,城里的富人们就可以一包口腹之欲,吃上这大自然的恩赐了。

安乐侯王浩站在德州城头,手中的望远镜贪婪地欣赏着无边秋色,心中的去意越发浓郁。儿子王汝玉从北平来信说,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孙子,这已经是王浩的第三个孙子了。可惜他甲胄在身,根本无暇回北平。小二都没机会去见,何况老三。

一等侯,讨逆左副将军,食万户。从前在怀柔当小捕快时王浩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搏来这么大一场富贵,当年在安东军中当一个骑步兵师长已经让他感到头晕脑胀,如今成了天下人数最多的部队安东军旗下的一镇总兵官,辖二师一旅,更是让他觉得如坠云雾。看见官道上那一车车葡萄,王浩就想起怀柔葡萄初熟,与弟兄们痛饮“英雄血”的日子。如今兄弟们战死的战死,告老的告老,还健在的,基本上都驻扎在河对面。每眼望去,心里都一阵翻滚,特别出操的时候,这边跟着王浩被分拆进安东军的老弟兄都升了官,当上了营长、团长、师长。那边震北军中还活着的兄弟也都成了军中骨干,双方训练士卒的方式,操演队列的方式如出一折,就连生气骂娘额词汇都有互相抄袭之嫌。看到这些情景,王浩有时真想冲回济南府去,找安东军主帅李景隆与近卫军主帅耿柄文问问,大伙这样做是为什么?但血的经验压抑住了他的冲动,不听话的将军死得早,当年王飞雨和李陵就是这么被葬送的,他不想蹈朋友的覆辙。留着这条老命,他还想看看风景,抱抱孙子,听了戏园子的评书。

“报告王副将军,景州方向没异动,但是他们补充了大量军火”,随军参谋丁赝爬上城头,塞给王浩一份情报。看着眼前这个迟暮英雄,丁赝心中直为自己的苦命叹气。跟着这老家伙没出息,除了宽宏外,一无是处,即不会为部下邀功,又不会拍长官马屁。害得自己从指挥学院毕业这么多年了,还当一个小小的参谋。一块儿结束学业的同伴很多都当了营长,团长,独领一部了,自己还是个白身,在饭馆一起吃饭时都抬不起头来。不知为什么,李大帅还对这老头十分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