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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浴火 (六)(2 / 3)

“我师父曹子由,他叫我在您面前这么称呼他,他的第二句话是,‘如果朱棣继承了皇位,谁能保证他不是另一个安泰皇帝’”!

谁也不能,布政使郭璞与大财阀张正文立刻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刚才那份高兴劲转瞬化为乌有。这就是安泰皇帝设立遗诏的高明之处。当年他父亲朱元璋大造杀孽,所以他自己出面赶走父亲,稳定局势,保证了江山掌握在朱家手中。他在位十七年,高薪养贪,临终前知道这条路线早晚会激起民间的反抗浪潮,所以留下一份遗诏给曹振。明着是传位与贤,暗中包藏的阴谋却是,牺牲掉坐在风尖浪口上的亲生儿子,保证继位的皇帝依然是朱家后人。只要大权在朱家后人之手,只要皇帝依然拥有绝对权威,那么,个人与家族利益就会推着坐在龙椅上那个人一步步走到新政的对立面,曾经支持过新政的朱元璋如此,安泰皇帝朱标如此,与新政共同成长起来的朱棣也会如此。

这就是曹振一直没将遗诏拿出来的理由,郭璞终于明白了其实心里早已清楚的答案。那个位置坐上去,如果不重新制订一次规则,不仅朱家父子如此,就是把武安国推上去,把自己推上去,结果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权力的诱惑是巨大的,没有人会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力,没有压力,不会有人主动要求被监督。

房间里静得怕人,只有烛火突突跳着,点缀着空气里的压抑。布政使郭璞从沉思中缓过神,看了看张正文,又看了看麻哈麻,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如水沉静。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般,对着麻哈麻点点头,问道:“曹子由的第三句话是什么?可是破局之策”?

麻哈麻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黑沉沉的窗外,低声说道:“师父的第三句话是,既然已经打起来了,那就要打出个结果来,他不希望每隔十几二十几年,再来一次骨肉相残,生灵涂炭。我出来时,水师五大主力舰队已经整装完毕,师父说是要北上金州,实际上,我们打算到海上后掉头南下。先找沐家去要人,然后在孟加拉海上迎战远道而来的阿拉伯舰队,据郭枫和邵叔叔送来的确凿消息,阿拉伯水师这次倾巢而来,一共两百多艘战舰。师父希望,打完这仗后,百年内再没有任何舰队敢来华夏附近撒野”!

“好个曹子由!”布政使郭璞听麻哈麻说完曹振的第三句话,忍不住拍案赞叹。好一句“既然已经打起来了,那就要打出个结果来”。当年姑苏朱二、北平詹氏兄弟等人说曹子由比武安国有决断力,这个评价恰如其分。布政使郭璞拉过桌子上的地图,仔细看了两遍,用红笔将北平东侧两支粗粗的蓝色箭头涂抹掉,在北平西策重重地画了个叉,掷笔于案,拉着麻哈麻的手笑道:“好,你一会换了衣服,扮做侍卫模样,随我去府衙正堂议事,我给你看看真正的北平,然后你回去将听到的见到的告诉子由,就说这就是我给他的正式答复”!

宛平府衙大堂,自卫军将领,北平、永平等地有爵位的商人,倾向于新政的儒者,有产业无法跑路而被绑上战车的工厂主,农场主,还有远道从辽东赶来的义勇军首领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着当前的时局。人群中,布政使郭璞的侍卫不停地跑来跑去,从侧堂和附近的百姓家里借来椅子,安排大家入座。房间很快就被挤满,一些来得迟的爵爷们贴着墙,靠着柱子站好,大家都明白到了关键时刻,今晚议事的结果将决定北平今后的战争策略。

这些人并非都是新政的支持者,很多人多年以来一直存心和新政过不去。可眼下战火烧到了家门口,朝廷下令凡从贼之地,财富全部没收,让大家不得不站到同一条阵线。即使平日看新政再不顺眼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是靠着北平新政,大家才积累起这么多的财富,也是依赖北平新政,积累的财富才有了一点保障。自己的家产没人能拿走,这是北方六省这些年最深入人心的政策。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人们可以面对任何敌人,包括皇帝,尽管至今他还高高在上。

门开了,冷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夹杂着零星的火铳射击声。城外个别地带讨逆军和自卫军还在小范围的交火,互相进行着试探。屋子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夜间听见火铳响,自顾自议论着,发表着彼此的看法。大商人陈好看了看带着冷气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高兴地将屁股向旁边挪了挪,唯恐粘上来者的酸气。刚才进来的人是白正,白老夫子门生满天下,在北平算得上一个头面人物,尽管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陈大掌柜,你还没跑路么”?老白正不在乎陈好的脸色,善意地开着玩笑。

“没跑,我的家,我的产业都在这,凭什么该我跑。倒是您老人家,朝廷那边的几位当红的大人都是您的弟子辈儿,怎么不跑,留在这等着被讨逆军抓去当钦犯么”?商人陈好横了白正一眼,没好气的数落。

“我老了,也跑不动了。我的家和房子也在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和你一样”。老白正难得脾气好了一次,没和陈好一般见识,也没自命高人一头。这姿态反而让陈好很不习惯,屁股又向边上挪了挪,给白老夫子让出小半个椅子,试探着说道:“您,如果不嫌弃,就,就和我来挤一挤”。

“谢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白正等的就是陈好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挺直腰杆,等待议事开始。

还有几分钟才到约定时间,商人陈好抬起头来左顾右盼,扫着屋子里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百无聊赖。耐不住心中好奇,拍拍白正肩膀,低声问道:“我说白老夫子,您学问大,您给我说说,今天郭大人招集这么多人来,要和大伙交待什么?不会告诉大家北平守不住了,准备收拾收拾跑路吧”?

“什么话,往哪里跑,跑出了北平,天下还有你容身之地么,就是战到最后一人,也不会跑路”!老白正晃晃满头白发,义正词严的反驳。

“谁要跑自己跑,反正我的家在这,宁可烧了,也不给朝廷当军资,让他再打辽东”。陈好左边的一个工厂主听到了二人的议论,大声答腔。“人家辽东的弟兄抛家舍业,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咱们就这样跑了,对得起人家洒在城头上的血么”。

他的声音引发了一片赞同之声,几个开染坊的业主挥动着粗糙的大手嚷嚷,“对,不跑,血战到底,挣了半辈子的家业,不能说给人拿走就拿走,除非他们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天这么冷,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昨天我在望远镜里看,他们到现在棉衣还没齐呢。过两天,那帮家伙肯定冻得连火铳都拉不开,拿什么攻城”!前排一个自卫军的将领笑着回过头来鼓舞士气,他右胳膊在胸前吊着,脑袋上也用绷带缠了几圈,渗出殷红的血迹。脸色很苍白,但是精神振奋,一看就是当年震北军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