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的心里一直在等待着能够接到她的电话，能够当面听到她对我说：林杰，我不怪你了，这不全是你的错。……这样的话，可是，当这一刻她的电话真正打到我手机上来之后，当我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这一刻，我却顿时就惶恐了起来。
她还会责怪我吗？还会用那么可怕的眼神来看着我吗？
不，不会的，刚才我耳朵里面听到的她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冷冰冰的，反而地，好像还带着一种友好。
“怎么？你现在没时间？”我正在那里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下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又在问道。
我这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有，有空！我马上就来！”
随即，我就匆匆地打发走了眼前的这位医药代表，将白大衣脱去、挂在办公室的衣架上后就快速地朝医院外面匆匆而去。
医院对面是一个商业区，有住家、有写字楼，同时也有商场和与之配套的餐饮、茶楼等。几年前，这里还是一处水果批发交易市场，开发商看到这个地块因为我们这所三甲医院的存在可能会带来的巨大商机，于是就把医院对面的这两百多亩土地全部买了下来然后进行开发，由于其小型商圈的定位，再加上我们医院就在这个小商圈的正对面，而且仅仅只有一条马路之隔，所以这个小商圈建成之后房价暴涨，那位开发商顿时赚了个盆满钵满。于此同时，我们医院的业务量也开始大增，最近几年来医生的收入也翻了几倍。
医药公司都是冲着医院的业务量来的，由此人们就会发现一个现象：凡是业务量大的医院里面，必定有着不少身上背着各大医药公司特制挎包的医药代表在里面穿梭。
康庄告诉我的那家咖啡馆就在我们医院对面，就在距离步行街入口处进去后不远的地方。
我进去后沿着里面的楼梯去到二楼，随即就看到她正坐在靠近窗户的一处小桌旁边。我顿时知道了，刚才她是看着我进入到这个地方的。
这一刻，我内心里面的那种忐忑再次涌起。
她看到我了，正在侧脸朝我看来。我看见，她的眼神里面带着一种忧郁。她伸出手去朝她对面的位置指了一下。
我心里带着惶恐和忐忑去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服务员即刻过来问我喝什么，我说：“和她的一样吧。”
“林杰，祝贺你。想不到你运气这么好，这么快就当上主任了。”服务员离开后她对着我说了一句，脸上虽依然是淡淡的神色但是她语气中的真诚我却完全能够感受得到。
我笑了笑，随即说道：“我这也就是狗屎运气来了罢了。其实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孙主任为了保护我们，结果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承担了，否则的话我这个主任也不一定能够当得上。”
她轻声地道：“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任何事情都有规律可循。孙主任长期把持科室里面的各种回扣，而且他与各大医药公司的联系很紧密，一旦某家医药公司出事情就会波及到他那里。虽然如今出现这样情况的几率非常小，但一旦出事情他被牵连进去就是一种必然。可能你也知道，你们医院里面各大科室的主任中他是收钱最厉害的一位，所以他当然就会成为这次风波的被牵连对象了。其它科室的主任难道就没有问题吗？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责不罚众，所以就只要拿他一个人来开刀罢了。”
我顿时惊讶了起来，“他收钱是最厉害的一个？我怎么不知道？”
她这才淡淡地笑了，“哦，我想起来了，这几年你一直在读书，主要精力并不在医院里面。其实这些事情也是我在进入到了医药行业后才知道的。我们不说这件事情了，我接着说刚才的那个话题。孙主任出事情后，科室里面还有好几位年资较深的副主任医师，不过他们在技术上倒是不错，但是理论水平上就差得太远了，毕竟他们的文凭只有本科的水平。而年轻的一批人里面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心思都不在工作上，都在外边想办法赚钱。如果我是医院院长的话，也会选你当这个科室主任的。虽然你的经验还很不足，但是要不了几年你就会慢慢成熟起来的。所以，你能够当上这个科室主任也是一种必然。”
我想了想，随即苦笑道：“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不过我自己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想到。”
她依然淡淡地笑道：“你自己想没有想到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是了。不过，前面我说的那些只是一种逻辑上的必然，而现在很多事情却并不是按照逻辑上的必然在起作用的。不是有人说过一句话吗？说你行你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所以，你能够当上这个主任，最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有着博士的头衔，也不是因为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人选。”
她刚才的这句话正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来困惑的问题，我急忙地问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你知道吗？”
“你知道孙主任和你们医院罗院长是什么关系吗？”她随即问了我一句。
我顿时怔住了，她说的罗院长就是我们医院的一把手。我真的不知道他和孙主任之间是什么关系。即刻摇头，“我不知道。”
她顿时就笑了起来，“这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可能还真少，当了官却懵懵懂懂的竟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告诉你吧，孙主任和罗院长他们两个人是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而且两个人从在医科大学里面读书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有着非常不错的关系。你能够当上这个科室主任，完全是孙主任一直向罗院长推荐的结果。这下你明白了吧？”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是，孙主任为什么会向罗院长推荐我呢？”
她淡淡地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骨子里面还是一个真正搞学术的人吧？他觉得你在这方面比较占优势也难说。不过我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其实我心里也是很奇怪的，因为我不会相信她今天叫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谈这样的一件事情。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前面的那些说法很有道理，而且我还发现如今她的变化真的很大，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康庄似乎没有了一点的影子，此刻我面前的她却是如此的知性与聪慧。
我看着她，心里预感到她很可能接下来就要说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现在我才发现，在这样的事情上不管一个男人的是什么样的性格，但是主导权却往往是掌握在女人的手中。也许是因为在男人的心里女人是弱者，所以才不忍心继续去伤害她们。在男人的心里，把主导权交给女人，这其实是在让她们提出自己的条件。
我低声地对她说道：“你说吧。”
她却来看着我，眼神里面全是期盼：“林杰，你真的决定放弃我了，是吗？”
我心里的那种惶恐和忐忑再次涌了上来，“康庄，这其实都是造化弄人。我曾经真的是很喜欢你，你还记得吗？当你刚刚被分到我们医院来的时候，我几乎是天天都在想和你在一起。后来我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之后，当时我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只有一个人独自暗暗地承受那样的痛苦，而且还认为自己应该去祝福你。如今，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是你却已经从你曾经的痛苦中走出来了。你说，我们两个人这不是造化弄人还是什么？我的女朋友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她对我很好，也很爱我，我也喜欢她。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真的是别无选择。对不起，康庄，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这个人意志薄弱，所以才对你做了本该做的那种事情。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才可以弥补自己的那个过错？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她在摇头，眼神里面全是凄楚，她轻声地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也罢。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刚才我说过，很多事情其实是一种必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前暗地里在喜欢我的事情？我当然知道，只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男朋友，后来我们在华南见面，你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的，可是那时候我还是没有完全从以前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哎！对，你说得对，这其实就是造化弄人。那好吧，林杰，希望我们今后能够成为好朋友。”
我心里大喜，“康庄，谢谢你能够原谅我。谢谢！”
她看着我，眼里是一片柔情，“林杰，这是我自己没有福气。最近我们公司里面跑你们医院的那位医药代表对我讲，说你对我们公司的产品非常关照，而且她还说，你这个人很正派，和其它科室里面的有些人不大一样，对漂亮女孩子很尊重……”说到这里，她顿时就笑了起来，随即继续地说道：“林杰，我是知道的，你这个人并不是那种真正意志力薄弱的人，其实你对其他女孩子从一开始就有着一种防范的心理。我说的没错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也许吧。但是我对你……”
她低声地道：“不要再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防范，也知道你是真心在喜欢我，只不过你最终选择了你现在的女朋友罢了。林杰，我倒是想去和你那女朋友见见面，我想知道自己究竟哪点不如她。”
我顿时大骇，急忙地道：“康庄，别……”
她看着我，眼里是怪怪的笑，“林杰，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算了，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禁苦笑：女人怎么都这样啊？难道非常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并吓死人才可以罢休？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康庄，那天罗院长对我说想和你谈谈，我让你们公司的那位医药代表通知你，你后来去了吗？”
她却即刻地就问了我一句：“你干嘛不自己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顿时尴尬了一瞬，“我，我不是害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轻声地叹息了一声，“我确实还在生你的气，虽然你用那么照顾我们公司产品的方式来向我示好，但我觉得这各是一码子事情。林杰，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一直对你生气下去，你采取那种躲避的方式有用吗？你是男人，怎么能逃避自己的责任？说实话，我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再次来找我，不管你是来向我道歉还是因为已经改变了主意，我都会答应和你见面的。可是你没有！林杰，说实话，你在这一点上做得一点不像一个男人的样子！所以我对你很失望。也许就是因为这种失望吧，所以我也就原谅你了。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你并不是我真正想要找的那种类型的男人。”
她的话让我惶恐无地，同时也让我感到尴尬万分。她说得对，我确实是在逃避，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很不男人。
而此时，我忽然发现她似乎是在回避我刚才的那个问题：罗院长找她谈话的事情。
可是我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她这件事情，无论是我从哪样的一种角度和身份都应该这样。所以，我随即便对她说道：“康庄，我觉得吧，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既然罗院长找你谈话，这说明他对你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当医生虽然苦了些，收入也可能没有你现在高，但是这个职业工作稳定而且也很受人尊重啊，你说是不是？当然，这样的事情最终还是得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你一下才是。”
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她却即刻诧异地在来看着我，“林杰，你竟然会认为他是为了让我回医院来上班才找我谈话的吗？”
我顿时愕然，“难道不是？”
她微微地摇头道：“我的专业都丢了几年了，医生这个行业你是知道的，别说丢几年，就是离开临床半年也会让人感觉到生疏的，即使要重新捡起来也得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可以。医生这个职业说到底就是一个技术活，而且最重要的是心理上的适应，毕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病人的生命。你说，像我如今这样的情况还可能会回来上班吗？而且，罗院长他会让我回来上班吗？你以为这三甲医院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地方啊？没那么容易吧？”
听她这样一讲，我顿时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把有些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下我心里更好奇了，“那，他找你干什么啊？”
她却在微微地摇头，“林杰，对不起，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这一行里面的很多事情都必须保密，这也是我们这个行业最起码的原则。上次出事情的那家公司如今已经倒闭了，没有人愿意去重蹈他们的覆辙。最近我对下面的人进行培训，其中就告诉了他们两点：第一，必须对这件的客户讲诚信，该给别人的红包或者回扣就必须要给，否则的话就做不长久。第二，一定要保密。即使是被检察院或者其它政府机构叫去调查也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任何的东西，否则的话就别想在这一行干下去。这两点是我们医药行业生存的根本之道。”
我顿时明白了，“哦。那我不问了。康庄，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其实吧，你现在的职业也是一种事业，只要你喜欢就行。”
可是她却再一次地在摇头，同时轻声在说道：“其实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是不喜欢这一行的，真心的不喜欢。但是没办法，如今我除了做这个还能做其它的什么呢？毕竟这个行业很赚钱，虽然这个行业里面很肮脏，但是我不会让自己变得肮脏的，不会，绝不会！”
她说到后面的时候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很是诧异地看着她，“康庄，你怎么了？”
这时候她才似乎清醒了过来，随即苦笑着对我说道：“没什么。林杰，今天就这样吧，谢谢你对我们公司的关照。对了，明天晚上我准备请罗院长和你们医院几个科室的主任吃饭，我很希望你也能够来参加。”
我心里顿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康庄，据我所知，像这样的饭局，参加的人员首先得经过罗院长同意才行的，你应该知道的啊？”
她笑道：“那是当然。明天晚上你们医院参加的人员是你们罗院长亲自提名的。你放心好了。林杰，你回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这时候，我发现她脸上的那种忧郁再一次地出现了，我心里有些替她担忧，但是我却不好再去问她什么了，因为她已经非常明确地在朝我逐客了。
我离开了这家咖啡馆。
回到办公室后我一直在想康庄刚才在我面前最后的时候那句自言自语的话，当时她是这样在说，“虽然这个行业里面很肮脏，但是我不会让自己变得肮脏的，不会，绝不会！”
那时候我看得非常的清楚，今天我十分注意她的每一个细节，因为我觉得今天她给我的这个机会必须要好好珍惜。是的，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她当时确实是处于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而且后来在我诧异地问了她后她才清醒了过来。
而且，我记得当时我们正在谈论的是罗院长找她谈话的那个话题。难道……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待人和蔼，在业内有着很高声誉的罗院长和某些不堪的事情联系起来。作为一家三甲医院的院长，或许他和其他院长一样会收取医药公司的钱财，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反而地，如果他没有那样的事情反倒很奇怪了。就是如今的我也不能例外。
可是，康庄为什么会说到那什么“肮脏”这样的字眼上去呢？
我在心里替康庄担忧了很久，不过后来我想到她所说的那句话里面表示出来的她的态度，心里也就顿时放心了许多。
是的，这个社会的诱惑太多，因此，很多事情最终的结果其实完全在于本人对待那些诱惑的态度。这是最根本的东西。
还有就是，她对我说到的关于孙主任收钱很厉害的事情，我在此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认为，不管怎么说，孙主任在后来能够一个人扛起我们全科室的过错来，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这至少说明他这个人的人品很不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刚刚当上科室主任的我竟然是那么的幼稚单纯，而且竟然是对医院的一切几乎是一无所知，对一些人的鬼蜮伎俩也根本是毫无察觉，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我能够在最后变得和其他的人不一样，至少我还能够在最后的时刻保持着一个人最起码的良心。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第二天晚上我去参加了康庄公司举办的晚宴。
康庄所在的公司是很有实力的，在国内的医药公司中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了，他们的财大气粗从这次晚宴中就可以完全体现得出来，因为她今天选择的是一家我们这地方最豪华的酒店。
要知道，康庄可是这个片区的销售经理，她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我们一家医院，我相信对他们来讲，像这样的宴请并不会仅仅针对我们医院。由此可见他们一年的招待费用是多么大的一笔开支了。
这是一个豪华包间，里面的一切布置近乎于奢华。包间里面摆放着一张大大的餐桌，起码可以坐下近二十个人的样子。
参加这次晚宴的人中，我们医院包括罗院长在内有七个人，除了我们医院新上任的药房主任之外，还有就是内外科几大科室的主任了。
康庄这边却是清一色的美女，其中来找过我几次的那位医药代表也在里面。她看见我的时候就一股劲地在朝着我微笑。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所以心里不禁就有些紧张，同时也有着一种新奇感。
今天的座位安排也很特别，都是在我们医院的每一位来参加赴宴的人旁边安置了一名美女。康庄在陪着罗院长，而我的身旁却是那位来找过我几次的医药代表。
看着一直在带着盈盈笑意和罗院长说话的康庄，我心里顿时就不住在泛起一阵阵的醋意。虽然我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反应，但是却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这种反应。
而且，我发现今天的康庄似乎和我昨天见到的她不大一样，此刻的她多了许多的活泼和泼辣。
她早已脱去了她的外套，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淡绿色的薄毛衣，毛衣的衣袖被她给挽了起来，露出的是她两只白皙漂亮的胳膊。她端起了酒杯站了起来，脸上笑盈盈地对大家在说道：“今天非常荣幸地请到了我曾经工作过医院的各位领导，特别是我们敬爱的罗院长也亲自来了，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我虽然在医院里面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得到了各位领导的很多关心和关照，而且现在你们还在继续关心和关照着我。对此，我从内心深处真诚地感谢大家。来，各位领导，各位师长，我康庄真诚地敬各位一杯！”
酒宴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我身旁的这位医药代表对我很是体贴，她不住在给我夹菜。我看到其他几位科室主任旁边的美女们也都是如此。
随后就是大家开怀地在喝酒。因为我是我们医院里面在座的科室主任中最年轻的一个，所以我喝下的酒最多，其中我还单独去敬了罗院长三杯。
后来，在酒宴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罗院长说了一句话，“小康是从我们医院里面出去的人，大家今后多照顾一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