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首页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我不想他死!(1 / 3)

我的心骗了这么多年,骗世间风月,骗人情冷暖,骗善恶轮回,骗红尘因果,这一刻终于肯撕下虚伪的皮囊 , 真真正正活一次。

哪怕余下的岁月很短,很残破,余温也凉薄,至少清清楚楚 , 疯狂爱恨过。

我无力从曹荆易腿上滑落,跌坐他脚边,椅子在我推压下朝后面蔓去,抵住墙角 , 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三天三夜,是我这辈子最煎熬最漫长最惊慌的时光,我像是与世隔绝,我从没有这样迫切渴望逃离,你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 它会把我折磨疯掉。”

我蜷缩成一团,在他注视下强忍 , 可忍不住 , 一声声哀戚嘶哑的哭泣溢出喉咙 , 无助又茫然 , 困顿其中不能自拔。

他良久才动了动高大僵硬的身体,在我面前蹲下,温柔捧起我的脸,炙热的指尖和掌心屠烧我每一寸皮肤 , 每一滴浊泪,“别哭。我放你走。”

我呆滞愣住,泪水涟涟的眼眸不可置信看向他 , 曹荆易掳走我那样强悍干脆,他宁可让我疯 , 让我忌恨,也不肯我踏出这栋宅子,走向死生无法预料的末路。他忽然答应放我走 ,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笙,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我分明预见到,它会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我还是不得不投降。”

他眼底翻滚着细小漩涡 , 漩涡在不断的挣扎矛盾与痛苦中 , 化为巨大的海浪,在几番燃烧后,彻底平复。

“可我不想看你不快乐,郁郁寡欢活在我身边。我以为我捧来天下所有美好有趣的东西,就能哄你欢喜,忘掉忧愁,忘掉绝望,忘掉那些扎根在你心上的男人。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他有些自嘲,低下头轻笑 , “我宁可认为,是时间令我错过,我登场的顺序排在容深和乔苍之后,所以我无法得到他们的回报。而不是我不够好,不够专注。”

他将我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我认输。我不该动这荒唐的念头。何笙 , 我这辈子很猖狂,很无情,我不知糟蹋过多少女人的真心,我戏弄风月 , 最后风月也来报复我。”

他指了指房梁,清俊的面庞融于灯火,恍若这世上最温柔长情的模样,“你见过四月份开满桃花的北京吗。天上有许许多多的风筝 , 各种颜色,形状,我就是经过旁边的一个人,你是距离我最远的风筝,你那么美好 , 世人看不到的美好,我想要拉住你 , 从天上坠落 , 带你离开 , 带你回家。在我最欢喜庆幸的一刻 , 我发现牵住你的那根绳,并不在我手里。我的世界也有不可触及,不可得到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 停顿许久才说,“既然你是天上的风筝,我不能把你挂在墙上 , 我应该送你飞走。你曾经停泊我的世界里,已经足够了。”

他缓慢站起 , 宽厚的身体阻挡了窗外光亮,屋子更加昏暗幽静,他无声经过我身边 , 又无声离去。

悬挂在窗柩下的檀香烛火,卷起一阵细微的风,蓦然熄灭。如同我们这浅浅的淡淡的交集。

我连夜离开曹荆易的庄园 , 没有打招呼 , 而是趁着所有人熟睡,悄无声息告别。我不曾回常府,偷偷找到阿碧,和她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旅店宿了一晚。

阿碧打探到的消息三日前条子去了盛文,以清算税务为由头,调查了内部所有涉足的生意,船厂多年都很清白,几乎没有错漏,条子又赶去会所与赌场 , 可这两处原本就是省委一把手在作保,一把手仍旧挂职,因此有些不见天日的阴暗,也不了了之。

不过这样一场风波威力很大,整个广东都知道乔苍这回彻底栽了,纷纷落井下石 , 主动投送情报,赌场三年前死过马仔,老城里也发生过持枪斗殴,至于会所这种藏污纳垢之地 , 往事更不堪入目,粗略估计十几条人命都被隐瞒,这些证据不足以扳倒乔苍,却把他往绝路又狠狠逼了几步。

乔苍到庄园见过曹荆易后 , 便直接赶去了金三角,他在那边的根据地非常庞大,地势也很险峻,条子想彻底攻克围剿也不是易事,我知道乔苍已经退无可退 , 他走上了一条殊死搏斗,宁死不屈的路。

第二天蒙蒙亮 , 我动身去了法华寺。

车停泊在山脚 , 透过窗子能遥望到寺庙的朱门。

阿碧跟我一同下车 , 几个身穿青袍的姑子在庭院中扫昨夜积蓄的落叶和露水 , 看不真切面容,只是很单薄。

一级级石头垒砌的台阶,坠满枝桠凋零的残花败柳,山中气温低 , 再温暖的南城也禁不住风吹雨打,凉意袭袭,叶子也发黄泛枯了。

伫立正中的寺庙层层叠叠的灰色瓦片在清风晨露中静默 , 柔和的光束细细碎碎洒落,像极了一幅陈旧的卷轴。

阿碧搀扶我迈上第四十九阶 , 她叫住一个拖扫把的姑子,问她到了招纳香客的时辰吗。

姑子丢掉扫把,朝我走来两步 , “六姨太到这里是上香还愿,还是指点迷津。”

我微微愕然,“你认得我。”

“寺庙上下 , 无不认识六姨太。”

我双手合十还礼 , “师太,那是过去了。我来探望故人。”

她问我故人是谁。

“常府大太太。皈依佛门前俗家姓陈。”

姑子恍然大悟,“是惠静师太。她正好在诵早经,您随我来。”

我向她道谢,留阿碧在这里等,只身跟随姑子穿过长长窄窄的过道,往后面禅院去。这一路两旁年久失修的墙壁都长满了枯草黄苔,我记得常秉尧八个月前捐了不少香火钱,似乎还未来得及动工 , 历经多半个世纪的法华寺熬过漫长一冬的湿寒,实在荒芜至极。

这是一处藏匿在山林枯井后的禅院,铁梨木擎天柱支着两道重檐,交缠的叠嶂防风防潮,冬暖夏凉,檐底西南角铸着雁子窝 , 传出唧唧喳喳的动静,我凝眸看了会儿,几颗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从窝中探出,又是一年春日 , 花快要开了。

姑子将我引到两扇关闭的门前,她示意我稍后,伸手朝前一推,嘎吱的钝响传来 , 这寺庙的每一处,都是岁月的尸骸,沧桑,破败,写满了这座南城的历史。

浓烈的素香溢出 , 一束蓄满尘埃灰烬的光柱随着门扉敞开一晃,我看到蒲团上跪着的尼姑 , 她十分安静 , 有节奏击打着木鱼 , 口中念念有词 , 听得很模糊,仿佛是很高深的经文。

带我来的姑子伏在她耳畔说有施主造访。

她起先不肯见,姑子说给了许多香火钱,是有诚意的佛门有缘人。

她这才勉为其难点头 , 姑子走出朝我弯腰施礼,示意我进门,我跨过门槛儿 , 步子很轻很缓,朝四周打量 , 三尺见方的木桌铺了红绒桌布,生绣的三足鼎炉搁置在佛像前正南一角,野果两盘 , 糕点五块,三炷香徐徐袅袅,一缕淡蓝色的雾气冲上房梁萦绕不绝 , 这间禅院无比沉寂 , 若不是木鱼声断断续续,真是半点生气都没有,仿佛被遗忘在万丈红尘之外,苟延残喘过着日子。

我在蒲团后半米处停下,嗓音轻灵说,“大太太,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