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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蜜是小老婆,小甜就是小男人(1 / 2)

枣花到底还是跑了。

后半夜,月亮牙已经溜进西山。北斗星倒是亮,亮得像偷儿的眼,但它管指方向,不管照亮脚下。有人在村南孔雀湖里刨冻凌撒网打鱼,准备第二天去老龙头赶集,听到啪啪的跑步声拿手电乱晃,照见一个女子正跑在湖中间,蓝背心、花裤衩,甩着两片光脚。看不清脸,以为是傻三妮子。过了吃顿饭的工夫儿,枣花她娘大洋马来打听。打鱼的看一眼脚下的冻凌窟窿,浑身哆嗦,后槽牙嘎嘎打架,掩袄襟,抽紧腰里衿的一根麻绳。

大洋马身后跟着她男人黄安生,黄安生身后跟着他五个小子,大龙二龙三龙四龙五龙,钢锨、铁叉、牛缰绳、枣木棍、铝饭勺子,个个手里有家伙。大洋马说:“刚才谁过河了?”打鱼的说:“高升了,调到水库管理处吃商品粮啦?”大洋马说:“谁过河了?”打鱼的说:“呀!钱跑了。钱就是鱼,鱼就是钱。鱼没长腿,鱼长着翅膀,长着翅膀偏生在水里……”大洋马拿手电照脚下,一个窟窿里正汩汩涌上来水和冻凌渣子。大洋马说:“他二大伯,你命大,掉下去也淹不死,淹死了王八也不吃,捞出来能落个囫囵尸首。”一挥手,率一行人朝南岸卷去。

孔雀湖南岸是山,和北岸一样,一座山一座山馒头饼子菜包糖包年糕山药山药蛋玉蜀黍穗子朝大地这个大笼屉里装,排开去无边无沿儿。一条赶集道从马山脚趾缝里绕进去又绕出来,走五里地是龙王庙村,再走五里地是老龙头镇。镇子南头,一条柏油路黑亮,自东向西横插过来,拐个胳膊肘弯儿笔直向南。胳膊肘弯儿内侧有个烧饼铺子,几根木桩用铁丝摽住,撑一领席子,呈“开”字形。一个水缸,外包黄泥砌成的黑乎乎的烧饼炉子矗在路边。一辆客车路过县城去石家庄,每天早晨六点钟在这儿停站。一束光亮在天上划了一个大圈儿,是五个儿子已经到达指定埋伏地点的信号,大洋马和黄安生从大道走向烧饼铺子。

一只猫从烧饼铺子前跑过,黑猫,也可能是白猫,或者花猫,公猫或者母猫。烧饼炉子一宿没灭,外表皮温乎。身上的汗落了。棉袄里子冰凉。打烧饼的两口子赶一头毛驴,一头草驴或者叫驴。草驴或者叫驴拉一辆双轮车。女人赶车。男人坐车。男人打了一个哈欠,女人打了一个哈欠,男人又打了一个哈欠。呜哇——呜哇——驴也跟着打哈欠。灯泡亮了。一盏,顶多十五度。你们这是在等车吧?这么早,去哪儿啊?光顾着闲淡浪话,你倒是把炉子给我捅开。捅,捅,这就捅。冷吧?冷了烤烤手。再过一会儿拿俩烧饼,刚出炉的烧饼,拿着手暖和,吃了浑身暖和。梆——梆梆——梆——破家五鬼的玩艺,这是要把案板给我敲烂。咱不是天天这么敲么?卖香油卖糖瓜耍猴敲破锣,劁猪磨剪子戗菜刀靠嘴吆喝,干嘛都得有个响声。诶老婆子,你说这哑吧去了生地方要打听个事儿,靠嘛打听?屁股嘴能有一会儿闲呀不?不说话能当哑吧卖了你?看看看看,这么大个儿,比脸还大的个儿,这是烧饼还是烙饼?火!这么大会儿了火都上不来,你这是给洋鬼子干活儿哩。车来了,车来了。烧饼,刚出炉的烧饼,热乎哩啊。诶他爹,你说刚才那俩人怪不怪?车一走,他们也走。大冬天,大早起,跑这儿就为看汽车,行屌!没见过大处!

大洋马倾全家之力来车站堵枣花,没见着枣花的影和见着枣花的影一样,高兴,没白冻那几个钟头,没白听打烧饼的两口子罗嗦,没白被他们当哑吧,没白被他们骂行屌。哑吧也好,行屌也罢,大冬天,起个大早来看汽车,稀罕,却没多少嚼头儿,嘴里翻不了多少个儿就淡了,传不了几个人几里地几个村就断了。如果是谁家的闺女跑了,黄花大闺女,深更半夜,就不一样。有故事。没故事也藏着故事,没藏着故事也能编出故事。

这里可是集市,赶集的亲戚串亲戚,遍全县、遍全国、遍世界。

这里还是车站,通石家庄北京天津上海,通全国外国联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