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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唯有功夫不负人(2 / 3)

茶道、花道、剑道、书法、绘画、瑜伽、太极、写作,诸如此类,都是功夫。只读书、只健身、只思考、只修心,都算不得功夫。在这个层面上,前几年我走过很多弯路。

有几年,人们追捧匠人的生活状态,其实,匠人身份是表,手下功夫才是里。叫匠人的,不必然都有功夫;而有功夫的都算匠人,又不限于匠人。

顾随先生写诗中字之锤炼,随手举例:

杜甫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为坚实有力;而孟浩然之“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为圆润。诗人性情不同,表现感情姿态亦异。

又说:

从“气”之字多神秘,如氤氲。

冯延巳《菩萨蛮》之“和泪试严妆”,虽在极悲哀时,对人生也一丝不苟。

人曰陶诗和平,尤不足信。陶渊明心中有许多不平事,而又不甘于为俗人气死,所以喝酒赋诗。陶诗耐读耐看,即能将经验变为智慧。似不使力而颠扑不破。[1]

如上,字字句句皆极精到,令人只能拍案叫绝。一本《顾随诗词讲记》,读了三年了,仍有意无穷之感,且随自身所处时间、空间的变化,读出不同的意味。其耐读耐看,也因能将几十年经验变为智慧。这是一本书的张力,也是一个作者的功夫。

所以,功夫是格物致知,由知生智。是从客观经验到知觉,再到直觉的修炼。叔本华总结:所有直觉,背后都是理性。一言以蔽之。

学书者大都看过《笔阵图》,说“横”当如千里之阵云,“点”如高空坠石,“竖”如万岁枯藤……据说这是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教授笔法时所用的方法。

高空坠石、万岁枯藤,城市生活中不易见,但在大理,见见千里阵云,稀松平常。观察所得,体悟到“阵”表动势,无恒定的形状,不像一朵云、一团云、一片云,其形状更易描摹。

横如阵云,即一横的笔画形状虽千变万化,精髓在“动势”,包含空间、时间的交互律动,这是书法美学最初浅的欣赏角度。横如千里阵云,后面还有一句“隐隐然其实有形”,即动势要隐于形内,不能散,否则要么莽撞,要么潦草。

卫夫人这么教,一是前朝没有成例可循;二是但凡艺术,初起之时,与天地的关系更直接和紧密。诗三百,天地间事物皆能成诗,有什么就说什么,自然有力,不假修饰。

五代北宋的山水画,气势磅礴,因画家直接师于造化。五代荆浩,因避战乱,常年隐居太行山。对自然天地,“因惊其异,遍而赏之。明日,携笔复就写之,凡数万本,方如其真”。[2]

范宽,早年师从大师李成,后感悟“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于是隐居太华山中,山川气势尽收胸臆,自成一格。

于是,“宋有天下,为山水者,惟中正与成称绝,至今无及之者。时人议曰:李成之笔,近视如千里之远;范宽之笔,远望不离坐外,皆所谓造乎神者也”。[3]

艺术家,心中有辽阔天地,作品易出气象。后人可循得的成法定规一多,创作时便受束缚,前人、造化、心源都要顾及,信息处理的压力成倍增长,再难单纯。因此,中国的几大艺术门类,就气象而言,一兴起便成巅峰。如《诗经》,晋唐书法,北宋山水。好在艺术的审美维度,不只气象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