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首页

番外4 那些她永远不会知道的事(1 / 3)

周容深记得,那是一周前某个细雨霏霏的黄昏。免-费-首-发→

乔苍和邹小姐的流言正传得风声鹤唳,许多人说何笙这辈子作恶多端,她害过太多人,如今尽数报应到她头上,她怕是要在乔先生面前失宠 , 结婚生女了又怎样,这世上始乱终弃的还少吗。

周容深一颗心笼罩在阴霾中,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她是否哭泣,是否忧伤 , 是否徘徊濒临绝望。

他不顾一切的,渴望见她一面,即使不能拥抱,不能抚摸她的脸 , 即使只能靠近一秒钟,甚至仓促一眼,也好过如此无能为力小心猜测她多么痛苦的煎熬。

他吩咐王队长派一拨警力盯紧乔苍,只要他离开,便迅速来通报。

王队长在电话那端默然许久 , “周部长,乔苍这人锱铢必较 , 非常记仇 , 他最近在黑道上很安分 , 白道风头大盛 , 不过也在许可范围内,他的私人生活我们实在干预不了什么。”

周容深没有详说,只告诉他按照吩咐去做。

街道飘洒落雨,刮起瑟瑟凉风 , 从低处到高处盘旋,从高处到低处席卷,周容深听到动静 , 放下手中的笔,他起身踱步 , 站在九层落地窗前,雨珠坠下浮荡涟漪,他隔着玻璃 , 触摸到那绽放的盛开的水花,指尖没有温度,也丝毫不柔软 , 坚硬冰冷的瓷片 , 隔绝了他和这个苍茫混沌的世界。

周容深还记得,他最初在金三角听说何笙做了常府的六姨太,那是他活了四十年,第一次因不可掌控的意外而天翻地覆血色尽失的脸。

她那样美好,那样柔弱,那样楚楚动人,怎能被一个老头子凌辱糟蹋。

他太清楚常秉尧多么垂涎觊觎她的美色,他看她的眼神,他对她的欲望 , 都已经不加掩饰,他旁敲侧击软硬兼施向周容深索取,他宁死不屈,为此拉开广东黑白博弈的序幕,也给金三角险些牺牲的恶战埋下祸根。

他用命护她周全,免她受辱 , 她竟自己跳入那魔窟。

周容深如同疯了一般,他不肯听从劝告,执意冒险回特区,省厅怎样都阻拦不住。他还记得自己趁月色踏入常府 , 潜伏在漆黑的暗处,借着屋檐悬吊的灯笼渗出的重重灯火,他看到了朝思暮想不能相认的何笙。

她穿着明艳妖娆的黄色旗袍,高盘发髻 , 风韵犹存的少妇模样,她摇曳过长长的回廊,伫立在绣楼,娇滴滴媚笑,目送常秉尧远走 , 她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解开了世间风尘解不开的疙瘩 , 融化了南北两极尘封了千年的寒雪。

他要如何克制 , 隐忍 , 压抑 , 才能不冲上去,将她揽入怀中,带她逃离这恩怨。他捏炸了陶瓷瓦罐,粉碎了细细的沙土 , 他眼眶涨红,强行逼迫自己转身,消失在浓浓夜色。

周容深羡慕什么 , 他羡慕山野,羡慕乡间 , 羡慕小舟湖泊,羡慕家宅三尺,可他注定不能过那样简单的生活 , 早在遇到何笙更遥远的十八年前,他踏入这条没有归途充满战火的路,他那时未曾想过脱身 , 等到他为这个女人想了 , 这世道却不容许。

他与何笙,败给的何止风月,何止时间,更是万丈红尘阴差阳错。

周容深抬起手,正要推开窗子,瞥过楼下某一处,他瞳孔骤然猛缩,视线定格在纷繁喧扰的南北长街,在人潮人海雨雾蒙蒙的深处 , 他看到了何笙。

她单薄纤细的身躯,逆着拥挤的人流,不知该往哪里走,她踌躇而迟疑,长发在烈烈风声中飘扬,树木被一阵更猛烈的雨水击打 , 疯狂摇晃,铺天盖地倾洒而下,行人惊声尖叫,或者冲向宽大的屋檐 , 或者争抢道旁等候的出租,唯有她,惊慌匆忙躲避落雨,乱了手脚 , 像受惊的麋鹿踉跄奔走,可四周根本无路可走,面前的长街水洼很低,来往飞驰的车辆溅起巨大浪花,将挡在她身前试图冲过的行人的裙摆染脏 , 后退是蒂尔的停车场,左右是望不到尽头的十字路口。

他握紧窗台 , 身体绷得笔直。

秘书推门而入 , 手上拿着一份加紧文件 , 并未察觉周容深的反常和失神 , 开口询问,“周总,咱们是否给华茂拨款救济,对方公关部打来电话 , 进口这批德国钢铁后,另一笔合约的流动资金凑不齐,大约需要一千三百万作周转 , 其他公司我直接就推了,可华茂当初在您牺牲消息传来 , 盛文霸占蒂尔期间,始终保有底线,是唯一没有落井下石 , 倒戈乔苍的合作者,这点情我们是不是在这方面偿还。”

周容深岿然不动数秒的身体忽然一晃,反手抄起搁置在橱柜内的黑伞 , 直奔办公室外疾走 , “钱不多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也可等我回来再说。”

话音未落,他人影已掠过,皮鞋踩踏在砖石上发出吧嗒的脆响,秘书追出两步大喊,“周总!外面下雨您去哪里?我为您备车!”

他惊愕发现周容深竟奔跑起来,秘书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到他如此匆忙失态去做什么,他总是沉稳庄重 , 款款而谈,不慌不忙,不惊不扰,任狂风骤雨,惊涛海啸,也不能撼动他的优雅持重分毫。

电梯抵达一楼 , 周容深生怕错过,根本顾不上回应与他打招呼的下属,仓促破门而出。

失去那一层屏障做阻碍,这座浸泡在雨水中的城市 , 轮廓那样分明而清晰。他迫不及待打开黑伞,大步朝她走近,在距离她仅剩半米时,他伸出手轻拍她肩膀 , 他没有开口,直接将伞撑在她头上,掩去了迢迢的雨雾。

他宽厚而挺拔,这又是一个没有太阳,没有云朵 , 更没有灯光的阴霾时刻。

他几乎重叠了她娇小的身体,既不曾察觉她比何笙矮了些 , 也不曾察觉她头发更长了些 , 太过朝思暮想 , 渴求一个人时 , 茫茫人海到处都将是她的影子,她的痕迹,她的气息。免-费-首-发→

周容深眼前自动幻化出何笙黛眉微蹙,轻咬红唇的无措模样 , 她总是那般娇憨温柔,惹人生怜,即使她犯下滔天大罪 , 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 仍无法狠心责备呵斥她。

那几年,大半个南省都不太平,上面吵得轰轰烈烈 , 要提拔他做副厅长,军功章如雨后春笋般,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 , 他在警界声名鹊起 , 忙得不可开交。昼夜颠倒加班加点,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回家累极的时候,他还是舍不得驳何笙的欢喜,她不知他多累,娇滴滴缠住他,问他这件新买的衣衫好不好看,问他这头长发如果剪去,会不会很丑。

她古灵精怪 , 也会看他脸色,见他不恼,便得寸进尺,踮着脚尖跟在他身后,和他说一些他根本不感兴趣而她却兴致勃勃的事。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啊,他这中年男子哪会喜欢 , 他其实很想休息,但触及她水汪汪的眼眸又不忍抗拒,所有到嘴边的话,都无奈咽了回去。只能坚持陪她笑 , 陪她闹,他撑过那一阵,便不困了,而她则说得倦怠睡去 , 伏在他膝上,一下下呼出热气。

此后多年,总有人不解问他,“容深啊,你到底爱何笙什么。那个荡妇 , 那个蛇蝎毒妇,她哪里有半点可取之处 , 她就是个天生的祸害。”

他被问得愣住 , 是啊 , 他爱她什么。

何笙甚至不及沈姿 , 她是半点仁慈也没有。

她残忍到敢在常秉尧的饮食内亲手下砒霜,敢拿枪射杀马仔,敢闯龙潭虎穴智斗毒枭,这并不是英勇 , 女子的英勇过了头,便是残暴,是凶狠 , 她那颗心早在颠沛流离中黑得彻底,每一根血管都爬满算计 , 阴险,迫害,争抢。她眉梢眼角 , 只要一笑便是百里枯骨。

她简直可怕。

这样的女人,若她不是何笙,周容深厌弃还来不及。

可她偏偏就是何笙。

因为是她 , 一切憎恶都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