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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王(1 / 2)

一夜秋雨一夜风。

老街的青石板路面上粘了一层湿答答的杨树叶。余窈窕垂头留意着脚下,担心踩到哪块微翘的青石板会溅上一裤腿的污水。一阵风吹过,路两侧的白杨树摇摆,洒下几滴残存在叶子上的雨水。

几个街坊小孩追逐着跑出来,余窈窕转身避开,果然,几道污水从青石板下溅出来,还好没经过的行人。

三婶拿着鸡毛掸子追出来,看见余窈窕,立马忘了要揍孙子,嘴里招呼着,转身回院里拉出个折叠方桌,搬出几个马扎,朝前门吼了一嗓子,依次出来几位牌友。

正好三缺一,急得团团转呢!

“正不巧,你回家也没用,你家老爷子刚蹬着自行车出去了。”三婶急咧咧道:“快坐下坐下,摸两圈你家老爷子就回了!”

“你这丫头快坐下呀,你家院里一早上就嚷嚷,你捡回来那爷儿把戏台子都拆了,拆完撂杆子跑了!”街坊李爷码着牌道。

余窈窕眼窝青浅,连着忙了好几宿,上下眼皮都快粘一块了。听到李爷的话,打着精神坐下摸两圈。今儿好不容易抽空回来趟。大半个月都没回了。

“窈窈,你可别嫌三婶啰嗦,你赚钱也得当心点身体,你脸色比上次可差了。”

“可不是,你爹一老爷们也不懂照顾闺女,晚会给你抄个方子你回去炖汤喝,喝几次就补回来了!”

“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愣熬得清寡,让人看着心疼。生意好就多招俩人。昨儿手机新闻说哪个公司来着?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熬夜加班猝死了!”李婶唏嘘着出了张九万。

余窈窕闲转着一张牌,笑道:“最近是有点忙,已经开始招人了。”

“诶让那条街的老李去,她正要找活干呢。”三婶朝一个方向努努嘴:“她家那掌柜就是一个药罐子,前两天还说要去当环卫工呢。”

“行,回头我问问。”余窈窕垂眸看牌,扔出张东风。

李婶撮着眼暗中打量余窈窕,有心要把她说给自家侄子。余窈窕长得好,额头饱满,一双桃花眼,坐在那若不言语端庄的像个大家闺秀。要笑起来,一双月牙眼就把整个脸盘活了。唯一有缺憾的就是学历一般,读了个普通大专。自家侄子可是个留洋的硕士。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最中意的是余窈窕能干。她十三岁就没了妈,自小跟着不着调的爹长大,持家的本事一流。前几天让人看了余窈窕面相,对方说她是个旺夫相,就是眉毛英气太重,倘若修成柳叶眉,将来好驯服一些。

对,李婶抓住了关键词——“好驯服。”

她侄子的爹妈一心要找个有本事,能持家,又好驯服的儿媳妇。一句话就是——听话懂事会赚钱。

李婶心里也透亮儿,女方条件太好娶回家不好拿捏,余窈窕自小在这条街长大,除了学历一般,方方面都合意。偶尔街坊间闲聊,说起余窈窕就惋惜,公主投了个丫鬟命。

李婶心下盘算,扔了张牌道:“咱窈窈哪都好看,就是一双眉毛太英了。要是修成一双柳叶眉就更好看。”又笑道:“姑娘家要柔柔的才招人。”

三婶有不同意见,碰了张牌道:“柳叶眉都是老时候的打扮了,我就觉得窈窈眉毛好看,要是真修成柳叶眉。”努努嘴,摇摇头道:“不好看!桃花眼配柳叶眉不好看,显得妖妖狐狐媚气重,这英眉多端庄大方呀!”

“窈窈眉毛好看,桃花眼也好看,搭一块很有风度!”李爷难得参与这种话题。

“你个糟老头子懂啥好看?”李婶把气都使给他。

余窈窕眼神有点浑浊,看牌都带重影,光炮都点出去俩,自己牌都顾不上哪有心思听他们唠。

李爷是出了名的杠子头,瞪着眼正要较真儿,三婶转话题道:“老余那戏院里吵啥?大早上就看见那爷儿甩着袖子出去了。”

余窈窕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她也想要问,只是一直没插上话。

李爷来劲了,一张麻将拍的啪响:“我趴墙头听了半晌,原是要排演那《獐子沟》,老余想要窈窈捡回来那爷儿唱淮北王,那爷儿硬气不唱。老余说不唱淮北王就算了,那就唱吕梁,哟呵这爷儿也不唱,总之死活不愿唱《獐子沟》这出戏。老九一听气了,呛了那爷儿两句,那爷儿一个字没搭理他,手掸掸衣服,慢条斯理的出了院。那派头那气势……”

“你不是说他拆了戏台子?”

“哎哟这是夸张手法,事往大了说人才有兴趣听。”李爷不在意道。

“……”

余窈窕见怪不怪,这几个师兄没一个看得惯他。倒不是他盛气凌人或怎样,而是他不言语,对身边的一切不置一词。若双方发生冲突,他这种德性最恼人,往往能把对方气个半死。

半年前把他从天桥下捡回来,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只说自己叫淮北王。领他去派出所备案,他果真就叫淮北王。自小长在孤儿院,七岁被人领养十岁被人弃养,十一岁被一位京剧名家带入门,前年那名家去世,淮北王也就莫名失踪了。

后又说自己是来自一千年前的王爷,余窈窕当他精神状态不对,压根没放在心上。《獐子沟》的剧情从小课本上就读了,一位臭名昭著的王爷被一代枭雄所斩杀。前者被唾弃千年,后者被歌颂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