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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此时情绪此时天(2 / 3)

过去十多年,被诸多事务性的工作纠缠,去年底下狠心斩断,只求将过去累积的众多世俗标签剥落,想要清清静静做几年探究学问的读书人。

白日里,偶自书中画中抽思而出,坐觉苍茫万古意,听到窗外的人声车声,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入夜,卧看明河月满空,斗挂苍山顶。

想起学生时代看到戴望舒描写寂寞:“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1]觉得这么自足,又算哪门子寂寞?

当我也沉浸在这独对天地的寂寞中,懂得了寂寞是真寂寞,可也真快活。移居此地三年,直至如今,才觉与其气韵真正相合,全赖所有神思均收拢于“此时、此地、此心”。

遂想起十几年前与好友自学校分别,我北上,她南下,说起去路,她考中最热门职位的公务员,却说自己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淡然的读书吏,即便官场消磨,也望能以学问见长,而本心不失。

当时的我说,不知何日,能没有了现实的后顾之忧,可投入纯粹的精神世界,实现一种自小便心心念念的淡泊宁静旨趣。说完后,我俩其实都没觉得可以实现,毕竟现实茫茫,先图立世已属不易。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回头看看,这十几年,我和她都算样样皆可胜任的人,打工时是个好员工,创业后是个好老板,家事一肩挑,孩子亲自带,提笔也算能以文载道、“蛊惑”人心,一朝远离人群,也能耐得住寂寞,与山水明月把酒言欢。似是怎么着都能过得不错,却是怎么着,也不是真心想要的那个不错。

样样胜任,最易奔波不停。因你能干,总有一堆事追着你干,刚刚结束一个项目,马上会有朋友问你,想不想一起做另一个。做了一件又一件事,跟这个合伙,跟那个搭档,红尘中滚得热火朝天,内心却荒凉一片。总有一种被别人需要的幻象,滋味确很撩人。这流水十年,就这么过来了。

当年与好友阔别时,各自向往的从心所欲与淡泊宁静,成了梦中清影。甚至时常怀疑,心心念念的那种如倪瓒画中简净澹泊的状态,是不是水中望月,是不是压根儿不可能存活于当今世间。

好在时也命也,三年前搬来大理,并不知这处山水会指引我走向哪里,却在这三年间,有幸被它慢慢浸润,打磨,与曾经熟悉的奔忙气场逐渐远隔,与此处的逍遥宁谧逐渐契合。

然后就有了这一整个春天,深居简出的独自狂欢。

宋代《梅品》中记录有二十六宜,从前常常翻看——

澹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戴。[2]

每一样都能想象,或找出前人画作完善脑中景致,却也总是隔着点什么。隔着什么呢?

研究中国艺术史的已故美国学者高居翰,论及山水画中一种普遍的“理想叙事”时,写道:

这种理想就是:在自然中隐居生活;到山间漫游,寻找诗意,或驻足体验某种景色声响,品味它们所激起的感受;返回安全的隐居之所。[3]

由此观之,诸如“二十六宜”这样的唯美意象,美不在其本身,而在“驻足体验”继而引起的激荡,和诗意的感受。我曾只知其美,而无感发,隔着什么,就隔着“此时、此地、此心”的融合。所以,朱光潜总结:“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4]

本色的生活,是需身心境融合无二的。如今甚嚣尘上的生活美学,我仔细围观了这些年,经久耐看的生活美学家没几位,美学的表达要么流于甜腻,要么将一些美学元素做程式化的组合,流于冷峻刻板,真正缺的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