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白:山水、折叠、循环、拼贴、时空的诗学》reference_book_ids\":[718140307971824338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大理樱花正漫山遍野放肆的时节,我在苏州的园林里泡了一周。
这已是一周里第二次遇见这位陌生的少年。第一次,是前天在芙蓉榭。下午三点后,游客逐渐稀疏,三三两两择亭默坐。我原路返回东园,稍近些,就见亭中有一少年负手而立,目光悠远。十六七岁的样子,有着一副肃然沉静的面容,我忍不住好奇。
此时再遇到,是在这著名的沧浪亭中。沧浪亭初建于宋代,园中竹林出色,游客不比拙政园、狮子林稠密,安坐之下,十分宁谧,不觉我已从正午坐到即将闭园。
那少年在亭中石凳上也已枯坐一下午,时而闭目小憩,时而起身走动、凝神思索。细看他穿着,麻色对襟及膝棉衫,略长的碎发于脑后扎成松松的丸状,鼻上架一副黑框圆眼镜,戴着无线耳机,既年轻又苍老。
昏昏的日光落下,四周忽起风来,一侧传出风穿竹林的唰唰声,动静极大,平添几分苍凉古意。不难想象夜晚的沧浪亭,当如《项脊轩志》所述:“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少年于寂寂风声中,察觉到我在亭外盯他许久的目光,摘下耳机。
我只好没话找话:“常来?”
“嗯。”他点点头。
“前天在拙政园也碰见你了,不用上学吗?”
“我高三,申请了国外的学校,秋季开学,所以这段有空。”
“哦,出去学什么专业?”
“艺术史。”
“喜欢园林?”
“嗯,喜欢古的东西。”
“你是〇〇后?”
“对。”
“那出国去,好多古物都看不到了。”
“还好,很多东西都在外面的博物馆。”
“那倒是。”
门卫来催促,要关园了。我俩起身往外走。我提起昆山人归震川,少年说语文课学过他的《项脊轩志》,少年时居于项脊轩中,写“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他说近来每日独坐亭中,终于体会到类似心境,“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我叹气,何尝不能明白这丝丝缕缕的悲与喜。古国文化传至今日,我们都是家道中落的孩子。
告别时,我笑说看到这么多小朋友思古慕古,让人心生希望。他默然片刻,说,只是怀良辰以孤往。听得我心下戚戚,却仍要倔强一句,可别为赋新词强说愁,没这么悲观的。少年客气一笑,说了句“但愿吧”,摆摆手转身离去,没一瞬,身影混入纷扰的人群。
我一时愣怔,在园外水岸边坐了会儿,眼前人来人往,刚才情景,犹觉像一个梦。七百多年前,也有两人于此处徘徊后心绪难平,写道:“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1]
鱼山在《造境记》中写,中国人处理园林也好,处理山水也好,都是在处理一件事:人如何与自然诗意地生活在一起。当代西方建筑处理与自然的关系,许多都是开特别大特别干净的玻璃,其实身体还是隔开的;日本的枯山水是不让人进入的,只是坐着静观冥想;但我们的方式是把内外交织在一起。最后这种对待自然的态度,成为我们的审美。[2]
“我们的审美”,细品这几个字,有丝丝清冽浮起,眼前飘过宋人的天青色,飘过米氏云山,飘过空灵的八大,和潇散的倪云林,以及一句“望峰息心”。
我们的审美,是以我心映照天地之心,观万物历历,心思渊静。是韦羲总结的,“高级的朴素必含有精致,真正的简洁必含有深邃”[3]。
苏州园林里,常在厅堂窗前或墙洞外,植一株梅树,此时虽然时节已过,还能看到零星一两枝绽放。梅枝与明窗交映,又被日影晃至暗浮苔痕的白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