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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朱希祖君(附来书)(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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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第三十期介绍《清华学报》(五卷一号),于朱希祖君之《中国铁制兵器先行于南方考》一文曾加论列。顷承朱君贻书见教,良用感荷。朱君首谓前评“纯用感情,不任理智”,末谓作者出言“詈人”。吾人复检原文,深自省察,不胜惶惑。本刊前评,其他本刊一切文字亦皆然,就文论文,不涉文外一语。其中含有评价性质之三数语,亦皆就事论事,不涉事外一语。吾人实自苦不知其感情于何表现,致有朱君之印象。事之出人意外,有如是也。

兹于答复朱君之前,有当附言者。我国古代铁兵先行于南方之说,七年前章鸿钊君于其《中国铜铁器时代沿革考》中已发之,(其结论谓,“春秋战国即公元前五世纪,吴楚诸国始用铁兵”)而朱君文中所引证,除二三条外亦无出章君此文及其所著《石雅》之外者,然朱君文中绝未称及章君之著作。(后于章君而先于朱君者,日人松本文三郎有《古代支那の鐵器に就いて》,其中主要引证亦尽见于朱君文中。)吾人虽诧于契合之奇巧,亦不欲抹杀“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之可能。今所欲申明者,吾人虽与朱君辨难,实即操戈而造章君之室耳。

以下照录朱君来书并逐条加以答复:

《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先生左右:

读贵刊《清华学报》第五卷第一期评论(十七年七月三十日,此评论不署名,故陈之编辑者),首评拙著《中国古代铁制兵器先行于南方考》一文,历将拙著疑点举出,不胜感谢。惟观通篇评论,纯任主观,不任客观,纯任感情,不任理智,实非至当之评论。何以言之?既云中国古代铁制兵器先行于南方之说不能成立,完全推翻,理宜举出中国古代铁制兵器先行于北方之确据,作为一种反攻之铁证,然后可以折服吾心。空言古代南方之证据如何不可信,然古代北方,并如何不可信之证据亦不能举出,则先生亦可以休矣。此就其大体之评论,已觉其失当者也,按朱君所举铁兵先行于南方之证据能否成立,此为一问题。吾人能否证明铁兵先行于北方,此又为一问题。不能谓在后一问题未解决之先,则前一种证据,无论其如何不充分,皆得成立,而不容置议,“亦可以休”也。此理至明也。而朱君云云,一若真理之探求,同于体育场上之球赛,苟甲方不出阵,则乙方天然胜利也者,此在逻辑上为误用“不容间律”,在历史方法上为误用“默证”。

铁兵先行北方(其定义详后)之证据,古籍中颇有之。本刊前评之兴趣,专在考察朱君证据之是否充分,故未举及。亦以此种证据,已为近代学者所熟道,初无待本刊拾取唾余,滥塞篇幅。今既承朱君

下问(看第三节),吾人亦何惮略举所知以告。

(一)《逸周书·克殷解》:“帝辛自燔,武王斩之以黄钺。二女缢,武王斩之以玄钺。”盖黄钺以铜为之,而惟铁质乃能为玄钺。章炳麟君曰:“自缢者骨肉如故,非铁钺不可斩。自燔者肉枯而骨销,其质浮疏,故仪仗之铜钺亦得斩焉。”其说是也。此周初岐镐间已用铁兵之证也。

(二)《中庸》记孔子曰:“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必精铁乃能为白刃,此春秋时鲁国已用铁兵之证也。

(三)《左传》文十二年,“晋襄公使莱驹以戈斩囚,囚呼,莱驹失戈,狼瞠取戈以斩囚,禽之以从公乘。”章炳麟曰:“古者戈为钩兵,不任斫斩,晋乃用以斩人,则必已易铜为铁明矣。”章炳麟又曰:“且左氏称虞叔有宝剑,虞公求之。谷梁氏称孟劳者鲁之宝刀。……是皆春秋时事也。夫唯铸以钢铁,或以锻工,万辟千灌成之,然后谓之宝。……若徒一铜剑也,上剑之制,其重九捋,为三斤十二两,不当半铢之钱千枚。”何得为宝耶?观此,则春秋时晋国当亦已用铁兵也。

(四)墨子为鲁人,楚之攻宋也,墨子方在鲁(此据《墨子·公输》篇,《吕氏春秋》谓在齐,无论齐鲁,皆为北方)。闻之星夜至楚,谓:“臣(墨子)之弟子禽滑鳌等三百人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备城门》以下七篇乃墨子教禽滑鳌守圉之术。按其中所用守圉之器若铁捭、铁矢之类,皆墨子之器,即鲁国之器也。此铁兵先行于北方之铁证。而朱君乃举以为铁兵先行于南方之证,是“盖未读《墨子》原文,望文生义,遂至错误”(看第三节)也。

由此四证断之,我国古代铁兵先行南方之说,实根本推翻,而朱君“亦可以休矣”乎。

再就其纲目观之:

(一)谓“所谓南方,绝无明确之定义”。按拙著第四节,明言“大江流域先行铁兵”(即指吴、越、楚),次言“淮汉流域先行铁兵”(即指楚、宋),又言“中国西有汉,东有淮,为南北之分界,所谓江汉江淮是”。其分界正确与否,又当别论。谓无明确之定义,则评者毋乃太忽略而轻率。拙著所谓古代南方,以时间言,乃以战国末为界;以空间言,乃以淮汉流域为界。何以故?因战国之末,南方以楚为代表故。荀子言:“居夏而夏,居楚而楚。”(《荀子·儒效》篇)夏为诸夏,即古代之中国,属北方,故与南方楚国对举。楚国疆域,西包今陕西之汉中,东包今山东之琅邪,中有今河南南部,如南阳之宛叶、陈州汝宁之陈蔡,皆其所属。此稍治历史者皆能知之。宋国虽非属楚,与楚地犬牙相接,且以地域而论,与陕西、山东之南部同其纬度,皆在今所谓北纬三十四五度之间,故亦以宋属之南方。言中国古代南北学术,亦大都以此为界,如陈、宋之学者,有老子、庄子,亦为南方学者之代表,与北方之学迥异。南北学术之不同,乃地理使然,似亦不可否认。尊论谓拙著:“举南方用铁兵主要之证据,屡及宋国,按宋地在今河南商丘县附近(当云宋都在河南商丘附近,言宋地者不词),文中指为宋国产品者,绝未证明为宋国之何部分,(按墨子因楚欲攻宋,为宋守城,而作《备城门》以下数篇,则其城当然指宋都而言,或指宋都以南近楚诸城而言,读过《墨子》者皆知之,何必指出何部分)而遂颜预其词曰,是产于淮水附近,何武断之甚耶?商丘附近而可指为南方,则以同纬度推之,陕西、山东亦为南国矣。此吾人所不敢赞同者也。”夫赞同与否,当为别一问题。惟山东、陕西之南部,当然属于南国,其同纬度之河南南部,亦当然属于南国。所谓淮汉流域,在战国时代,谓为属于南方,自有种种根据,何颜预武断之有?推尊论之意,必以今地理分南北,所为扬子江流域属南方,黄河流域属北方。然不观孟子论禹之治水乎?所谓“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宋在淮、泗之间,陈蔡、宛叶在汝、汉之间,则犹是扬子江流域也。(汉之支流,散布于河南之南阳旧府属,而其本流,则经陕西之南部,至湖北入江。淮之本流,合汝、泗诸流,散在河南汝州及汝宁、陈州、归德旧府属,及山东之南部、安徽之北部,至江苏北部入海,而其支流,则经安徽之中部入江。焦循《孟子正义》言之甚详。宋境内有三大水,南曰睢水,商丘即在其北;中曰丹水,有孟诸泽;北曰黄沟,宋蔡、丘、黄、郜诸邑在其南。此三水皆会泗而入淮。)则宋属南方无疑,然尊意必又以今地理之省界论古地理,谓今陕西、河南、山东,必归北方,余之立论,大抱野心,侵入此三省之南部,故遭驳斥乎?

不知《禹贡》九州,以今地理论,惟荆州纯属南方。梁州北至华阳,扬州北至淮水,已侵入北方范围,则南方毋乃太小乎?(当时五岭以南,必尚未入版图)依下文言,尊论必不染近人翻案立异之恶习,而信《禹贡》,则论南北分界,必准《禹贡》九州平分,乃为公平。荆河之豫州,在适中之地,必分而为二,以为南北之界。伊、洛、瀍、涧、泾、渭、济、漯入河,归北方。汝、汉、淮、泗入江,属南方,而华阳黑水之梁州(今陕西华山终南以南)、海岱及淮之徐州(今山东泰山琅邪以南),亦属南方,则南方有荆、梁、扬、徐四州,北方有青、冀、兖、雍四州,而豫州中分南北,乃适得其均平。是则南方之疆界,与战国之楚、宋不相出入,则宋属于南方,又何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