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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雪林女士《李义山恋爱事迹考》(2 / 2)

《碧城》三首,惟第一首描写仙界景象,语意尚可了然,余二首则实“不知所谓,不敢强解”。雪林女士谓乃言女道士与义山失和而别有所爱,此解“莫见洪崖又拍肩”一句可矣,然“《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两句,则又何说?女士乃曰:“女道士之厌弃义山,或因他言语不慎,所以义山有‘《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的辩护。”其想像之巧敏实足惊人。无论按上下文,此二句绝无辩护之口气,且义山又何得以武皇之事自比?与其牵强,无宁阙疑也。

(二)作者谓(1)敬宗纳浙东二舞女,名飞鸾、轻凤。(2)二人乃姊妹,姓卢。(3)敬宗崩,鸾、凤复为文宗(敬宗弟)所纳。姊妹中之一人生子,即蒋王俭。(4)其后开成四年太子被谗死,上意追悔,“即取坊工刘楚才等数人付京兆榜杀之,及禁中女倡十人毙永巷,皆短毁太子者”。(《新唐书·庄恪太子传》)鸾、凤即在十人之列,义山所恋之宫嫔即鸾、凤二人,并举义山诗以实之。

按持此论时,雪林女士所处之地位,视旧日《红楼梦》索隐家更为困难。盖旧日索隐家谓《红楼梦》中某人影某历史的人物,某事影某历史的事实,虽为幻想,惟彼等认为《红楼梦》所影之人物及事实,如高士奇及汤斌毁坏五通祠之类,皆于史可征者也。而雪林女士认为义山诗所指之事,其本身即成问题。关于第一点,作者取证于《杜阳杂编》。其书本不可据,至若敬宗之纳鸾、凤,蒋王俭之为鸾或凤所生,开成四年所杀女倡十人中有鸾、凤在内,皆无历史的证据。不过作者由义山诗中推想而得。盖作者非根据历史以解释义山诗,乃据义山诗以建造史事也。此种建造,实以下列一大前提为基础,谓其所引证之义山诗,皆直叙历史事实,此实无法证明者也。

夫岂惟未得证明,且有反证。(1)《旧唐书·文宗纪》载,文宗即位曾两次放还以前所进舞女,则文宗之纳鸾、凤,其事之或然性极

少。(2)雪林女士见义山诗有“新得佳人字莫愁”之句,遂谓鸾、凤姓卢,又见梁武帝《河之水》歌言莫愁,“十六生儿字阿侯”,遂谓义山诗中言“阿侯”乃指鸾或凤之子。又以文宗除庄恪太子外只有蒋王俭,因断定蒋王俭为鸾或凤所生。不知义山诗中之言“阿侯”,并不指其为莫愁之儿子。《无题》一首云:“近知名阿侯,住在小江流。腰细不胜舞,眉长惟是愁。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则“阿侯”实一女子之名。试问蒋王俭何得“家在小江流”,何得“腰细”(眉长)而“黄金堪作屋”耶?然作者谓义山《无愁果有愁曲》中“十番红桐一齐死”之句,乃指开成四年杀禁中女倡十人之事,则极有可能性;若“十番红桐”指此十人,则谓《景阳宫井双桐》为指此十人中之二人,亦颇有理由。惟二人不必为敬宗所幸之飞鸾、轻凤耳。又《燕台》诗中之“桃叶桃根双姊妹”,其与“双桐”亦不无蛛丝马迹可寻。此数点之阐明,实雪林女士书中之主要贡献,惟其余则未免穿凿附会耳。

署名“素痴”,原载《大公报·文学副刊》第50期,1928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