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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容庚论学书(1 / 3)

希白兄:

离沪前及离神户前均曾奉书,想均收到。海行忽忽〔匆匆〕已十五日,尚未十分感觉风浪之苦。此时船距美洲只有三百余英里,后早即可上陆。趁今多暇,预作此书。俟居址定后,即便付邮。因初抵异国,入学手续及布置居室等事当甚冗忙,一时或无暇作书也。拙译交陈援庵先生后结果如何?稿纸如印,就盼速寄来。然弟至早须圣诞节前后方有暇作文耳。自离北平后,即不获见《文学副刊》,不审其内容近顷如何?“国学”界有足述之新闻否?足下近作何研究?盼赐示知。寄身异国,性又孤兀,寂寥可知,望国内故人音书奚啻饥渴!幸毋见吝也。曩托与浦君商量之事,离沪前接浦君书,云家中不赞成,不能如愿。弟意兄于所萦心之事亦不必操之过急耳。匆此即请

撰安

弟荫麟

十八、九、七晚于太平洋舟中

阖府统此问好

见陈援庵先生烦为致候

附一函请由校邮寄清华,为省邮费也。

己巳中秋时,寓北美洲斯丹福大学,集陆放翁句寄祖国故友,当书:

小楼明月宿青村,听尽空廊络纬声。

秋野烟云横惨淡,远游无处不消魂。

读此诗可想见我所居四周景象。斯丹福大学在乡间,离旧金山有一小时火车程。予居校区中一小楼,书案当窗,树荫掩护,昼夜静甚。在此百无萦虑,日惟展卷与古今贤哲对晤,盖十余年来无此清福也。此校十月二日始开课(予于九月十二日已抵校),长途旅行后得长期休息,正是相宜。惟时觉寂寥难耐耳。近况如何,盼见示。此候

希白兄起居并祝阖府佳胜

荫麟

十八年九月廿夜

希白兄:

今早接九月廿五日书,无任喜慰。过日本神户时曾寄一函,今未见提及,想为倭人投之东海矣。斯丹福大学开课已月余,功课比在清华忙得多。弟生性多虑,初来不知教师标准如何,惧贻祖国羞,时用兢兢。上星期“半季考”卷发还,始大放心,从此可如在清华一般逍遥自在矣。近拟撰一长文,题为“史法新论”,至少有四五万字,大约寒假末可脱稿。稿纸如印就可寄来。弟行箧携中国书极少,只《放翁诗选》二册、诗韵二册而已。日前新购得已故清华同学某君遗书,计《红楼梦》一部、唐诗一部、《陶渊明年谱》一部、《中国寓言初编》一部。末一书弟前此未闻。记足下曩曾有言辑录古籍中寓言之愿,弟云此事似已有人为之,今观此书可信。编者为桐乡沈德鸿君(商务版,定价两角),于汉以前子史之书采辑殆遍,每条注明出处,并有引用书目。弟劝兄购一册与阿琬等看之。据本书序例,知明万历间宣城徐太元有《喻林》百二十卷,乃寓言之汇编,疑即其蓝本。不知此书北平诸大图书馆中有之否?如未有,可为燕大图书馆访购。书至此又忆及一事。伦敦博物院近刊有《图书集成索引》一种,极有用,可告图书馆购之。

老虎报绝笔后,久不闻秋桐声息,原来近居欧洲。顷在《东方杂志》见其一文,题为“五常解”。此公思想变得骇人,竟肯采用佛洛德一派心理学说,以性欲解释文字起源。大意谓初造之文字皆含性欲意味,后来始引申为他义。秋桐特取中国仁、义、礼、智、信五字之本谊证成此说,并云尚有类此之撰作多篇。弟于文字学无根柢,并且无暇细阅其文,无以判其然否。兄试取观有批评之价值否?(此文见今年第廿六卷十三号六七月左右之《东方杂志》)

上季《美国史学评论杂志》有一文述中国史界近状,于顾颉刚之《古史辨》颇加称道。惟此文不过报告消息于外国人,无翻译之价值。

近来仍常巡旧书摊否?有异获否?如见有最近世史料价值在一二等左右者,不妨顺手购下,将来用处很大。弟主要兴趣虽转向哲学,回国后断不能忘情于国史。近读英国大史家吉朋自传,其有名之《罗马衰亡史》属始于三十岁,成于五十一岁。弟回国时犹未三十,始天假以吉朋之年,未必不容抱吉朋之愿也。《燕京学报》增刊出成否?以后每有新刊可寄一册来。阅完不用,当代送校图书馆以广流传。浦江清如尚未将拙稿交上,见斐云兄尚望一询。

雨公离婚事原不出弟意外,弟料其昔日心目中之“新者”必不来。即别有“新者”来,亦难得好结果。雨公之误不在现在之离婚,而在当初一念之左。

清华兼课不过留声机多开一遍,谅无所苦,原不必固拒不为也。顾君在燕大任何课?如有讲义,请代丐一份寄来。国学界如有重要消息,便中望略为见告,免致回国时从无头绪,变成落伍者。

此间华报言胡适之近撰《知难行亦不易》一文,颇触党人之怒,此文若易得,望觅一份寄来。

弟亦才前日移居,房舍新经修饰,视旧居远胜,独处一室,四周林木,松鼠窥人,比清华尤为幽静。弟异域索居,非惟无同好,并且无可与共学者,不免寂寥之感耳。有暇盼时通书,匆复敦请

撰安

并祝阖府佳胜

弟 荫

十一月四晚

希白兄:

得十月廿二日书,至为欣感。兄何自苦乃尔?如此为人忙碌终不可为久计。清华离燕大近,兼课一两时固无碍。若师大则未免奔走太劳,废时太多,苟可卸去,弟意卸去为佳。颉刚君所为最宜效法。尝见国内学者当其未得意,佳作层出,希望无限;及声闻既著,东延西聘,不能摆脱或不欲摆脱,因循下去,竟成教书机器,无复探索撰著之暇,斯亦不足畏也已。兄现在正当此关头,不可不慎思而善自处。愚直之言,倘不见惟。

拙译不必急催援庵,但使此稿保存勿失便妥。年假内弟定可撰一长文以偿垫款。然以此累兄,感愧奚已。至今未得浦君讯,不知《纳兰传》稿在沪售去否?如兄尚未接得此稿或此稿之消息,望再一询浦君,或晤斐云时托代询。此稿若在浦君手,但请其饬校役送兄处便妥。原无需延之必要。

兄近有何撰作?金石书目成,当有一长序。若然,请即出版时寄一册来,不然则不必寄。尝念慧珠不胜侧恻。弟自决自振拔后,即未与伊通信息。最后接伊一书,犹云必去齐鲁,不作虚言。纵不去齐鲁,亦可续入民大,何致辍学,殊所不解。殆伊欲去齐鲁,家中不充,遂愤而辍学耶?无论如何,弟终不免有“荃蕙化而为芽”之惧,然一切惟伊自择,弟虽惋惜亦无可为助,惟有力求忘却旧梦而已。然此亦非易易,去国以来,心中何日不为此萦回,乃知“情条恨叶”之不可轻惹也。匆复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