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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中国哲学史》下卷(2 / 3)

更使我们糊涂的,冯先生释《图说》中言动静一段时,又引《通书》“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的话,跟住冯先生说明道:“凡特殊的事物于动时则只有动而无静,于静时则只有静而无动。……若太极则动而无动,即于动中有静也;静而无静,即于静中有动也。”下面一段,即说明“太极为理”。与特殊事物相对的理能够动,而且是动同时又非动,是静同时又非静,这在下愚观之,简直匪夷所思,除留待请教张天师外,再无别法。而且上引《通书》文中与“物”,冯先生解作特殊事物相对的是“神”。我们须知这个“神”的历史背景是《易传》里“阴阳不测之谓神”的神(观《通书》下文“神妙万物”的话可证,此语本《易传》“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也”)。这样的神无论如何是不能被认为与“太极为理”的太极相同或相等的。这个神,添上周濂溪所附加“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的属性,简直是不受逻辑统御的魔鬼。我们相信逻辑(谁能不?)的人除了指出它是胡说的结果以外,更不能替它作什么解说。

(2)关于朱陆的异同,冯先生的认识自然比过去任何讲宋学的人为深刻,但似乎还有未尽之处,我的问题如下:在修养方法上朱子注重“道学问”,象山却不注重此,而侧重内心的自知,这是一般人所知道朱陆表面的差别。冯先生指出朱陆哲学上的重要差异在:朱子言性即理,象山言心即理。但从这个差异如何推演出他们修养方法上的差异,这一点似乎在冯先生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其实颇有问题。象山以为心即理,这句话的涵义之一,是“心皆具是理”;这个理至少包括“行理”,人之所应然的理。晦庵以为性即理,但这个性就是心中之理,(依冯先生说)虽得于天却具于心的;这个理也包括“人之所应然”的理。那么,朱陆同以为“人之所应然的道理”是具于各人心中。那么,他们应当同以为:欲知道怎样做一个理想的人,欲明“心之全体大用”,反求诸其心就够了。何以朱子于此更注重“道学问”呢?更注重对外物“用力之久”呢?而且朱子还有理由比象山更不重“道学问”。朱子以为一切理之全体具于各人之心中,“人人有一太极”。(象山似不如此主张,他以为“道……在天曰阴阳,在地曰刚柔,在人曰仁义,故仁义者,人之本心也”。似乎他以为人心中之理只包括仁义。)那么,即使穷理为正心修身的必要条件,欲穷理,反求诸其心也就够了,何必对外物“用力之久”呢?若说心中之理原为气禀所蔽,欲去此蔽,有待于“格物”(指朱子之所谓格物),(冯先生似如此说,看页九一七至九二o)到底“格物”与去蔽有没有必然的关系?欲明心中本有之理,是否非穷究外物之理不可?我们知道,象山也承认,人心之理(或人之本心)通常是被蔽的:“愚不肖者不及焉,则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贤者智者过之,则蔽于竟见而失其本心。”但他却甚且不承认“格物”是去蔽的有效方法。我们不能说象山的主张是自相矛盾,也就不能说“格物”是“复性”的必要手段,也就不能说注重道学问的修养方法是朱子哲学上主张的必然结论,也就不能说朱陆在修养方法上之差异,是基于他们哲学上之差异。这是我要请益于冯先生的。

(3)理气说之阐发自然是宋儒在哲学上的一大贡献。关于理气说的起源,我近来在一部大家不甚注意的书里发现一段颇出人意外,却来历至今未明的记载,愿意附带提出来,供治(给)我国治哲学史的人考索。明末李日华(一个博学的画家)的《紫桃轩杂缀》卷三(页二四下二五上,有正书局影印本)里说:太极之理人知本于《易》,而发明于周元公,以为元公之说与伏羲画卦同功。然考东汉张遐则已先之矣。遐字子远,余干人。常(尝?)侍其师徐樨,过陈蕃,时郭泰、吴炳在坐。樨曰:此张遐也,知《易》义。蕃问遐。遐对曰:《易》无定体,强名曰太极。太者至大之谓,极者至要之谓。盖言其理至大至要,在混沌之中,一动而生阴阳。阴阳者气也,所谓理生气,而气寓夫理者是也。蕃顾炳曰:若何?炳良久曰:遐得之矣。观遐之言甚精切,不曰动生阳,静生阴,而无一动而生阴阳,更自有理会处。

宋人好抹杀前古,而申其所宗。若此类者,不能不为拈出。

这一段的记载若可靠,的确是中国哲学史上很重要的新材料,可惜原不记出处。但我们有理由去相信这似非作者的杜撰。明人编的《尚友录》(卷八)里有这样的一条张遐小传(《图书集成》及《人名大词典》中的《张遐传》皆本此)也不注出处:

张遐,汉余干人,幼聪明,日记万言,举孝廉,补功曹,不就,十九从杨震。震语人曰:张遐当为天下后世儒宗。建宁间,召为五经博士,寻以疾还教授,诸葛瞻、陆逊等皆其门人。卒赠族亭侯,所著有《五经通义》《易传》《筮原》《龟原》《吴越春秋》等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