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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分 作为意象对话基础的心理学(2 / 3)

否定性符号化:分辨

和“这是什么”一样简单的另一个符号化操作是“这不是什么”,我把这个心理动作称为“分辨”。

分辨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功能,有了它,我们才能区分开各种经验。认同使我们忽略了区别,而分辨却相反,它强调了双方的区别,从而使我们对经验的觉察更为细致和清晰。

分辨也是“自我”形成的关键。如果只有认同而没有分辨,则自我的界限就难于建立。“我不是什么”就标定了自我和非我之间的界限。为了建立自我的界限,有时候人甚至需要刻意强调甚至加大自我和别人的差异。青年人往往要刻意强调自己这一代和上一代的不同,目标也正是为了获得自己的自我同一性。

和认同一样,分辨也是和情绪密切相联系的。而且情绪越强烈,分辨也越容易印记在我们的心中。厌恶情绪特别和分辨有关,通过厌恶,我们把一些不接受的事物排斥到了自我的疆界之外。例如,一个人对不同性取向的人有厌恶情绪,目标就是为了把自己和这些人区分开来,而且厌恶越强,在心理上区分就越明确。担心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疆界的人,比如自己有轻微的异常性取向的人,就格外需要厌恶感,以格外地努力保护自己的疆界。

分辨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压抑产生的基础,没有分辨,就谈不上压抑。只有在分辨的基础上,我们才能知道有些经验和我们的自我概念或者说自我形象是不符合的,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有些本我冲动是不符合超我的要求的,这才需要有所压抑。

罗杰斯也很重视这个过程,他指出,我们会否定那些和我们的自我概念不同的经验。和弗洛伊德稍许不同的是,罗杰斯认为人们所否定的体验,未必一定是“超我”认为是“坏”的东西,也有可能有些被认为是好的东西,只要和自己概念不一致,也就会被阻止进入意识。他举的一个例子是,当一个自我概念非常负性的女性听到了积极的信息时,她报告说:“当人们告诉我他们认为我很聪明,我就是不相信。我只是——我猜想我不想相信这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相信这一点——我就是不想。这本来会给我自信的,但是没有,我想他们真的不知道。”(罗杰斯著,李孟潮、李迎潮译:《当事人中心治疗——实践、运用和理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10月版,440页。)

我们为什么不接受这些对自己来说是积极的体验呢?原因是,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些体验,我们就必须改变我们的自我概念,意味着我们过去通过分辨过程而建立的自我界限必须进行调整——而这是一个危险,它使我们失去过去形成的自我界限,而在新的自我界限还没有能建立的时候,我们就处于一种自我界限不清晰的状态。这个状态甚至比一个消极的自我更令人恐惧。

符号联系及其任意性

认同和分辨过程之后,符号化的进一步过程是把符号联系起来形成符号联系。为了认识世界,我们当然希望我们的符号联系能和外在世界的联系完全一致。但是这一点是没有保证的。甚至是不是有一个外界存在,哲学家都没有办法确定。

命题是一种符号联系,建立命题有一些心理的法则。详细研究这些法则是认知心理学的任务之一,而不是这本书的重点。

不过,有一个值得在这里提到的现象:不论如何形成,只要我们形成了一个符号联系,这个符号联系就是我们心理领域中的一个心理现实。也就是说,即使这个符号联系并没有什么“客观”基础,但是在我们的心理世界中却一样会有现实性和影响力。一个人把覆盖着雪的结冰的湖面误当做陆地了,那么在他的心理世界中,这就是陆地而非湖面。他的行为将表现的如同在雪地上而非冰湖上。

另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催眠。当催眠师告诉被催眠者现在是寒冬的室外,即使实际上他们是在春天的屋子里,被催眠者也会表现出很冷的样子——因为在被催眠者的心中,寒冷是一个心理现实,他的行为是对这个现实的正确反应。因此,即使是任意给出的符号联系,即使这符号联系不符合客观实际,只要一个人接受了它,它对这个人来说就是心理现实,就是有现实性的。我们的心理世界是什么样子,实际上如同催眠时,都是由一些不一定和客观一致的符号联系构成的。

这对心理治疗异常重要,因为正是某些符号联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符号联系叫做信念,或者概括性的消极意象等)决定了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决定了他是被我们称为健康人还是心理障碍者。

而我们还必须注意,正是因为这些符号联系并没有不变的实质,而只是一种符号之间有暂时性、可变性和任意性的联系,我们才可以改变这些联系,建立新的联系,从而使心理治疗成为可能。

不仅是通过自由设定规则(催眠暗示就是自由设定),使心理世界中建立了命题,我们还需要看到,还有愿望为这个命题提供了心理能量。而有心理能量的命题是不可以通过一个新的设定“取消”的,也就是说能量不能凭空消灭(有关心理能量的论述在后面的章节中)。说“不”的方式是没有用的,那只是压抑。

因此,虽然理论上我们可以改变符号的任意性联系,但是实际做的时候我们必须有具体的方法。我们可以重新解释命题,从而转化能量。例如:睡美人的童话故事中,当小女孩刚刚出生的时候,有一些女巫来做预言。一些女巫给出了好的预言,比如漂亮、聪明等;而一个恶女巫则给了一个坏的预言,“她将在15岁时被纺锤刺死”。在这个恶女巫说过后,另一个好的女巫还有机会说话,但是她并不能取消前面的恶女巫的诅咒,于是她就采用了重新解释的方法,说:“仔细看看她不是死,她只是睡着了。”这就是通过重新解释命题从而转变能量的例子。而每个女巫说预言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这里所说的任意符号化过程的象征。

再举一个实践中非常常见的例子。有的女性在恋爱中有一个命题是“离开他我就活不了”,但是在生活中她失恋了,于是出现自杀的念头。如果我们观照这个命题,发现它的“任意性”并且发现它背后的愿望,我们可以让它回到本源。“我说过‘他不爱我我就活不了’,这话是我设定的规则,并不是客观真理,我设定这个规则是我对爱的渴望的表现”,所以这话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需要爱”,更深一步是“我爱”。这样,能量就回到了“爱”上面。

错误的符号化

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讲,任何符号化都是“错误”,因为任何符号化都不可能充分地展示心理经验。任何模型都不可能100%地和它模拟的原对象一样。不过,只要我们的符号化能够让我们形成比较好的对心理经验的理解,少许的遗漏是可以允许的。但是,如果符号化和原来的心理经验的差距太大,则说明符号化过程中有了错误。

错误可以是错误的认同,也可以是缺少分辨或分辨错误。例如,精神分析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弗洛伊德称为移情。移情表现是,患者把对过去的某个人的情绪、欲望和冲动转到了心理治疗师身上。比如,患者有一个很有权威性又很暴虐的父亲,患者对这个父亲又怕又恨。心理治疗师和他的父亲实际上很不相似,也许只有一些微小的类似之处,比如胡子的样子类似。患者就把心理治疗师和自己的父亲看做是一样的,把对父亲的恐惧和仇恨都转到了心理治疗师身上。这种移情实际上就是符号化过程的错误,也就是患者把不相同的心理治疗师和他的父亲认同了。虽然他并没有意识地这样做,但是在他潜意识中,似乎有这样一句话:“他真像我父亲”或者“他和我父亲一样”,甚至是“他就是我父亲”。患者没有分辨出父亲和心理治疗师的明显的不同之处。

在罗杰斯的理论中,错误或歪曲的符号化的产生原因,是因为“体验和自我结构不一致”(罗杰斯著,李孟潮、李迎潮译:《当事人中心治疗——实践、运用和理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10月版,439页。)。这又是因为父母等人对子女的爱是有条件的,所以孩子就不是根据自己的真正情况而是根据父母的需要建立自我,这样建立的自我结构就必然和体验产生很多不一致。错误或歪曲的符号化使一个人看不到真正的自我,所以对心理健康不利。

不同符号体系

符号联系构成结构(比如命题),随后这些结构再联系构成更大的结构,最后就会形成符号体系。这就是一个人的全部价值观、语言等认知结构。在社会中有一些已经形成的符号体系。每个人在出生后,都在学习这个体系,因此这些人最后形成的符号体系将不是个体创造的,而是一种对社会中已有体系的创造性地复制和接受。

某次具体符号化过程的进行,就依赖着一个人这样得到的符号体系。语言就是符号体系,除了语言外,还有很多其他先天的或后天的符号体系。例如,品酒师经过学习和练习,对酒的味道就有了一个评价的标准,这就是后天学习的一个符号体系。画家在看了很多的绘画作品后,也会有一种“看画的眼光”,实际上也是他心中有了一个图像的符号体系。

因为符号联系的过程具有任意性,所以最后形成的符号体系也不是唯一的,而有一些任意性的选择。就如同不同国家的语言。对同一个动物,不同国家的语言有不同的符号,但是并没有对与错。选择什么样的发音和文字来描述某种动物,对某个民族来说,一开始是任意性的过程。只是到了后来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词之后,对后来出生的这个民族的人来说,这个词才不是任意的,而是后来人必须接受前人的说法——对后人来说,前人的任意创造的结果是一个要去接受(有时也可以反叛,但是不能不看到它的存在)的现实,我们可以把这个现实称为“社会现实”。因此,至少存在着三种现实:物质现实是由物质世界形成的,社会现实是由前人的精神创造形成的,而心理现实是每个人自己创造的内心世界。

如果有一个人说:英语是错误的,因为这个动物明明叫“猫”,他们却叫成“CAT”。这个人的批评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却常常会用自己的符号体系作为正确的标准,去批判别人的想法。比如,我觉得(《大话西游》中的角色)至尊宝完全是在欺骗紫霞,紫霞完全是一个被骗的傻子。紫霞却认为自己是在真诚地被爱着。我告诉紫霞事情的“真相”,而她却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就很可能对紫霞非常愤怒,因为我觉得她不相信“事实”。而我却没有意识到,“事实”在我和她的眼中也许有不同的样子,我和她也许看到的是不同的“真相”。

我们如果批评某种语言不好,不可能用其他语言做标准。只能用内在的标准,比如某种语言的词汇非常少,以至于对很多东西都没有词表示,我们可以说这种语言不够好。或者这种语言的内在逻辑不正确,也可以说它不好。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种语言不同于我们自己的语言就说它不好。同样,我们并不是不可以否定别人的符号化方式,但是不能以自己的方式作正确标准。

我们要批评一个使用某种语言的人说的话,也只能按照这个语言的规则,找到他的话不符合规则的地方,或者和经验明显不符的地方。比如,有个使用中文的人把那种抓老鼠的、圆眼睛、长胡须的小动物叫做“大象”,这不符合中文的规则。同样,我们也可以说一个人没有看到现实,但是我们应该用他自己的符号、心理逻辑来证明这一点。

这个原则还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心理学为什么有不同的学派。心理现实不同于物质现实,心理现实本身就是和符号建构有关的,所以心理学家有不同的符号体系和建构方式,他们所看到的现实就必然是不一致的。每一种心理学流派实际上就是一种语言。我们不能以精神分析理论不符合行为主义的原则为理由,批判精神分析不科学,反之也不行。实际上我们如果要批评一个人的心理学理论,只能批评他的理论本身有矛盾。当然,在现实中我们也常常看到某些学派的心理学家,就是自己设定一个自己的科学标准,然后把不符合自己标准的其他学派的思想说成是不科学的。

心理意象符号的主要类别

一、语言与逻辑

人使用的符号多种多样,其中最为人们所注意的是语言,正是语言这样一种高效能的符号体系使人类获得远远超出动物的成就。

逻辑是对语言符号进行运算的规则,这些规则建立了符号之间的一种关系模式,使符号能够建构成体系。

除了日常语言外,哲学和科学中人们运用了更为符合逻辑的语言,或者说更为适合于认识客观世界的符号。数学中所用的符号、物理学中所用的符号对我们认识客观世界来说,其精密性和实用性已经达到了非常好的水平。

二、心理意象

心理意象译自英语imagery。在英语中,imagery有“某一个不实际存在的事物的心理图画”的含义。

不过仔细分析,imagery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只是外界事物的图解。比如一个小孩没有见过蛇,问我蛇是什么样子的动物,我在回答他之前就会在自己脑子里先想象出一条蛇的形象,这种图解性的形象叫做“表象”比较合适。而想象出的形象还有另一种,那是有象征意义的。比如,你在梦里梦见了一条蛇,那这条蛇的意义往往并不是仅仅代表草地中的一种没有脚的爬行动物,它会有其他的意义。也许它代表的是你生活中的一个阴险的小人;也许它代表的是一个男人的性欲望——因为蛇的形状很像男性生殖器;也许它代表的是一种直觉。这种象征性的心理形象(imagery)本书称为心理意象或意象。

意象是有象征性的,也就是说它可以表达意义,而且这个意义不是这个形象直接的意义,也就是说,意象是一种符号。

在意识活动或潜意识活动中,人也常使用意象作符号来进行符号化,并建构起心理现实。精神分析学派最早发现了这个现象,弗洛伊德从梦这种特殊的意象开始研究,并发现梦可以用象征性的方式表达欲望。一个人梦见蛇,很有可能和蛇这种动物没有关系,而是梦者性欲望的表达。以后心理学家发现,不仅是梦,其他意象也可以有象征意义。

意象主要是以视觉化的形象方式出现,不过它也可以听觉和其他感觉的方式出现。音乐实际上就是一种以听觉意象为基本符号而建立的符号体系。舞蹈则包含了视觉符号、听觉符号以及运动觉的符号。

除此之外,意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点:它并不是如同眼前浮现的一幅画,它的画面实际上是可以变化的,而即使有变化我依旧把它看做同一个意象。还以“蛇”的意象为例子,假如我的意象中有一条黑蛇的意象,现在它盘着,过一会它伸展了身体,现在它很瘦,过几天它吃胖了,虽然有这些变化,但是我们还是把它看做同一的意象。

三、条件反射中的符号

最基本的符号化过程是条件反射过程。正如心理学已经非常详细地研究过的,人对条件刺激进行反应的时候,是把条件刺激信号化的。条件反射中“泛化”的存在,也就是说对类似于过去条件刺激的刺激物人会有反应,也就说明了条件刺激是一种有概括性的符号。

意象的象征性

在我们的意象对话心理治疗中,主要应用的符号是心理意象,特别是视觉意象。因此,这里将对意象作比较详细的分析。

意象的最根本的特点是有象征性,也就是说,意象可以表达意义。在某些特别的意识状态或者特别的活动中,意象的象征性表现得更为明显。梦就是象征性表现非常明显的一种状态。

一、梦的象征性

弗洛伊德指出,史特柯尔论著中早就提出过梦的意象是有象征意义的。他也举出了一些例子:比如梦中皇帝和皇后往往象征着父母。长的物体如木棍、树干和雨伞都可以象征男性性器官。箱子、皮包、橱子和炉子可以象征子宫等等。(弗洛伊德著,赖其万、符其孝等译:《梦的解析》,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204页。)荣格的分析心理学更认为,所有的梦中意象都是象征。对象征的分析,是心理动力学各流派分析梦的基础。

二、文学艺术形象、神话和童话意象的象征性

弗洛伊德也提出:“这种象征并非是梦所特有,而是潜意识意念的特征——尤其是关于人的。通常可在民谣、通俗神话、传奇故事、文学典故、成语和流行的神话中发现。”(弗洛伊德著,赖其万、符其孝等译:《梦的解析》,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251页。)

在文学艺术中的意象,大多都是象征。有些象征是如此的常用,以至于人们在意识中已完全清楚,比如用“玫瑰”象征“爱情”。也有些象征并不是在人们意识中很清楚的,但是这不妨碍在文学艺术中使用这些象征。例如,“鱼”在某些时候可以用来象征性,“蛙”可以象征生殖。

弗洛伊德、荣格和弗洛姆等心理动力学大师都从象征的角度解释过一些神话或童话。弗洛姆对《圣经》中的约伯的故事、对童话故事《小红帽》等作过精美的分析。(弗洛姆著,郭乙瑶、宋晓萍译:《被遗忘的语言》,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版,171页。)他指出约伯故事中,约伯被吞入鱼腹中象征着孤独和隔绝;小红帽故事中的红帽子是“月经”的象征,也就是象征着女孩子性成熟,而大灰狼则是在性上诱惑和威胁着女孩子的男性的象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色狼)。

三、精神病幻觉的象征性

精神病患者的幻觉,虽然表面上看似乎荒谬无意义,但实际上,荣格的工作已经充分证明了精神病的幻觉具有象征意义,而且他还证明了这种幻觉的象征意义和其他意象(如神话意象)是相同的。仅举一个小例子,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告诉荣格一个幻觉性意象。荣格当时也不能分析,但是在以后他却在一本论古埃及魔法的书上“一字不变地读到了我那病人的视象”(荣格著,成穷、王作虹译:《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北京:三联书店,1991年版,42页。)。而这个病人是不可能接触过这本书及这些知识的。

四、原始人所用意象的象征性

原始人眼中,现实的事物的意象也同样是象征,而象征不是一种比喻的手段,而是一个现实。比如,回乔尔人认为,“鸟,特别是鹰……能听见一切。它的羽毛也有这种能力。据印第安人说,它们的羽毛也能听见,赋有神圣能力。在回乔尔人的眼中,羽毛是健康、生命和幸福的象征”。(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118页。)还有,在一些原始人的观念中,“……神和女神是蛇,他们居住的水池和水泉也是蛇;他们所用的权杖也是蛇”(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119页。)。

除此之外,儿童的认知活动中、瑜伽和气功修炼状态中,以及艺术活动中,都有大量的象征性意象。

运用意象的认知活动特点

虽然在学院派的心理学中尚未得到研究,但是在心理动力学流派中,有一个早已被发现的事实,那就是人会有一种不同于日常逻辑思维的认知和情感活动,弗洛伊德称之为“原本过程”(primaryprogress),并指出这是另一个独立的“精神系统”、“精神机构”或说是“原始的精神机构”。(弗洛伊德著,张燕云译:《梦的释义》,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558—561页。)荣格则更是高度强调象征性的心理意象的作用。继承心理动力学,特别是荣格的观点,本书的中心命题是:人有一种不同于日常逻辑思维的认知和情感活动,它使用的符号主要是意象,而它的符号化过程有自己独特的规律、方式和特点。本书将用“意象活动”这个术语表达这个“原始的精神机构”。

一、意象活动使用原始逻辑

和日常的逻辑思维比较,我们会发现这种运用意象的活动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使用不同的“逻辑”。逻辑思维所用的基本“部件”是概念,组合这些概念用的是逻辑,比如同一律等(虽然人们不总是有意识地应用这些定律),由概念形成命题,用命题进行推理。逻辑思维的过程如同建立一个房子,概念是砖,逻辑是水泥,命题是预制件,推理过程是楼房。

在运用意象的心理过程中,基本“部件”主要是意象,而处理这些部件的方式是原始“逻辑”。原始逻辑依照“相似性”等基本原则,一旦它在两个意象中发现相似性,就以此在这两个意象间建立了联系。蛇的形象类似男性性器,所以在原始认知中,蛇就可以作为男性性器的象征。这个过程不像逻辑思维那样确定,是一个模糊的、从而也就是灵活的过程。以分析梦为例,心理学家弗洛姆归纳为,“它们不遵循我们醒觉时的思想的逻辑法则”。具体地说:“时空的范畴已经完全被忽略了。早已逝世的人,我们却活生生看到他们……我们很容易在短短的时间里,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梦里我们能“把二个人混合成一个人,或这个人突然变成另一个人”。(弗洛姆著,郭乙瑶、宋晓萍译:《被遗忘的语言》,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版,56页。)梦是不遵循日常逻辑的。在日常逻辑中,A就是A,A不是非A,而在象征性意象活动中,A可以是非A甚至是A的反面。这种原始逻辑历史更久远,它用象征、比拟、相互感应等方式达到对世界的理解。释梦可以说是一种翻译,把原本过程中的象征性语言翻译为日常的逻辑思维中的语言。

二、意象活动不直接受意志控制

逻辑系统的活动是可以直接受意志控制的,我们可以随意地开始计算、推理等智力操作,也可以随意停止这些智力操作。而在心理治疗中我们每天都看到,患者无法控制他自己潜意识中的观念。一个抑郁症患者,也许在意识层中明知道自己的无价值感和内疚感是错的,是不利于心理健康的,甚至也许他还通过心理学理论的帮助寻找到了他有这些问题的原因,如童年时父母教育不当,或遇到了某个创伤性的心理事件,但是他仍旧可能会摆脱不掉“自己是无价值的人”这一潜意识观念。再例如,一个会计可以知道自己一天能算多少账,而一个诗人却无法预计自己一天能写多少诗。这也许是因为会计的活动属于逻辑系统,而诗人的活动有相当大的部分属于意象活动。

由于意象活动不受意志直接控制,意象活动都是在没有明显努力的情况下效率最高。荣格的主动想象技术使用中,和精神分析一样,都是在患者没有明显努力的情况下效率最高。类似精神分析治疗中使用的自由联想法,主动想象时患者也需要放弃意志努力。这种不加努力、不加评判,有些像半睡半醒的状态,作用是使逻辑系统活动减弱,让意象活动在不受控制的状态下自由活动。

意象活动虽然不直接受意志控制,但是,它可以间接地受意志影响。人们可以有意识地创造一个适合放松自己的情境,可以有意识地创造有利于意象活动的条件,从而使意象活动按我们的意愿活动。如果一个人面对一幅名画时不觉得美,并且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看不懂。如果他对自己说:“我要弄懂这幅画美在哪儿?让我先看看构图,这是个三角形构图。人物的身体比例接近黄金分割律。在色彩上,主色调是红色……”如果他这样用意志控制方式看画,他永远不会感到美。但是,如果他用意志做的事只是,从此多看看画,多看看风景,慢慢地他的审美修养就会提高。因为在多看画、多看风景时,意象活动用它的方式提高了对美的认识。这时他再看那幅名画,就会感到的确是很美。

顺便说一下,强迫自己的意志去控制不可由意志直接控制的心理活动,往往正是一些心理问题(如强迫障碍)产生的根源之一,而学会放弃不可能的意志控制,也正是一些心理治疗方法(如森田疗法)有效的关键原因。

三、意象活动的情绪性

逻辑思维和情绪联系似乎不直接也不密切。人们可以做到不动感情地去思维。形式逻辑或其他逻辑的进行都与情绪无关,其结论对情绪的影响也不是很强烈。一个人可以十分冷静地计算核武器杀伤力,病毒的致死效果。人们甚至有可能看不出战争和节育在控制人口效果上的差别,也看不出杀死弱智者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情绪是一种驱动力。逻辑思维过强的人虽然可以想得很清楚,却往往会没有力量或没有兴趣把思想付诸行动。原因就在于他们的认识和情绪联系不密切。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就属于这种人,他缺少意象活动和相应的对杀父仇人的强烈愤怒,因而他总不能下决心把复仇的愿望付诸行动。

意象活动与此不同。例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另一个人物奥赛罗之所以采取行动杀死了他误以为对自己不忠的妻子,正是因为他习惯于想象而不是思考,因为他在想象中“看到”妻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情景,并从而产生了强烈的愤怒。我们对任何事物的想象永远伴随着情绪体验,从而即刻带来从事某行为的趋向。

意象活动和情绪联系密切的原因,是因为意象活动是一种更原始的认识功能。在意象活动中,认知和情感还没有分离,只是在后来人类发展了逻辑思维后,认知和情感之间才开始分离。

意象中的更原始的那部分,即所谓原始意象,更是和情绪密切相联系。正如荣格所说,“这些非个人的意象包含着巨大的能量”(荣格著,成穷、王作虹译:《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北京:三联书店,1991年版,178页。),而能量表现出来的最常见的方式,就是体现为强烈的情绪。即使不是原始意象,能量小很多,但是它们负载的心理能量也都可以情绪的形态出现。

正是由于意象和情绪有这样直接而密切的联系,也就使得它在心理咨询和治疗中非常有用处。我们可以从意象入手去调节情绪,将比从思维活动入手去调节情绪更直接、更有影响力。

四、意象活动中的异己感

艺术中“灵感”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的一种信念:伟大的文学家或剧作家的许多优秀的思想不是他们自己头脑的产物,而是神灵用某种感应方式传送到他们头脑中的。我们都多少体验过这种感受:有些想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突然来到我们的头脑中的,它好像是种异己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异己感。

我们不仅对灵感有异己感,对其他任何意象活动也都或多或少有异己感。梦主要是意象活动,我们对它也有异己感。作者有过这么个内省体验:一天我梦中的一个人出了一个谜语,而我没猜出来,醒来以后,我猜出来了这个谜底。而我这时问自己:我梦中的人物所说的谜语难道不是来源于我自己的头脑吗?为什么我自己竟会不知道谜底而需要花时间去猜?我感受到那个出谜语的部分似乎是异己的。

实际上,这种异己感产生的原因,是因为对于日常的意识来说,意象活动大多的确不是产生于这个意识领域的,而是来源于大脑中相异的一个部分,或者再用弗洛伊德的话说,是来源于另一个“精神机构”,一个更原始的精神机构。

五、意象活动反映心理现实时的精密性

逻辑思维的功能是客观地观察世界,而意象活动的功能是“主观地”或者说体验性地观察,观察自己的心灵和这个心灵中映射出来的世界。

由于意象没有逻辑思维那种对外在事物的明确的界定,而把相似性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甚至看做同一,所以在反映外在世界时,意象活动远不如逻辑思维准确。

但是在反映内心的事物时,在反映心理现实的时候,意象却比逻辑思维有用得多。它有能力非常精密而清晰地反映内心的体验。

逻辑思维在表达内心时有很大的不足。例如,由于表达情绪用的词汇很有限,各种语言中表达不同情绪的词最多也不过几千个字。我们不能保证每一种和其他情绪有细微差别的情绪都有一个相对应的词,不能保证同种情绪中不同强度和性质的亚种都有一个对应的词,更不能保证每种复合的复杂情绪都有一个词来表示。例如,愤怒实际上有数百上千种,每种之间都有微细的差异,通过和其他情绪复合,愤怒又带有上万种不同的“色调”,但是我们能用来表达的词汇却只有如“愠、怒、愤、生气、生闷气、发火、暴怒、发脾气、气疯了……”十几种。这样,我们在表达自己的情绪时,就很可能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我们找不到一个词能完全准确地传达自己的真实情绪,而只能用一个接近的词来近似地表达。

而用意象,我们可以非常精密地表达这些情绪,表达复杂的情绪,表达情绪在程度和性质上任何一点微细的差异。还是用愤怒做例子,某人在愤怒时,用意象对话的引导方法看到了一个意象:火狮子。这个意象可以表达出她当时愤怒的体验的许多细节:火的大小就是愤怒的程度的象征,火每大一点就表示她的愤怒强度大一点,因此愤怒程度的差异的任何微小的变化都在意象中能表征出来。另外,火的颜色象征着这愤怒受到压抑与否的程度。火的颜色越接近正红色,越表示这愤怒没有受到压抑,越靠近紫色表明压抑越多,如果从紫色走向黑色则表明压抑更多。因此,压抑的程度也可以用意象中火的色调精确地反映出来。从火的其他象征意义,以及狮子的象征意义,我们还可以得到对她情绪、情绪产生的原因以及她的人格的许多了解,这就反映出了意象表达的优越性。对意象的这种优越性,弗洛姆也有过十分清晰的表述。(弗洛姆著,郭乙瑶、宋晓萍译:《被遗忘的语言》,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版,56页。)

意象活动的这个特点,使得意象在心理咨询与治疗中有更重要的地位。

意象活动还有一些其他特点,如更自我中心,又更倾向于有集体性的内容等,这里不一一详加列举。

运用意象的认知方式

运用意象的认知活动是弗洛伊德称为原本过程的那种原始精神机构的活动,我们已经说明了它有自己的许多特点,这里将继续讨论这个原始精神机构为什么有这样的特点,作为一种认知,它是如何运作的。

一、信息的粗加工储存

请允许我用一个比喻开始:人储存食物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深加工储存。我们可以把麦子磨成面粉,制成面包存起来;把水果做成果酱存起来;甚至可以把食物酿成酒,提炼成葡萄糖、维生素再存起来。另一种是粗加工,那就是直接把收来的麦子、水果存在地窖或冰箱里。

人储存精神食粮——信息也有这两种方式。逻辑系统是深加工储存,原始精神机构是相对比较粗加工的储存。逻辑系统中储存的信息主要是概念和命题,而原始精神机构中储存的信息主要是意象。

意象形式的信息也是经过加工的信息。我们称之为粗加工仅仅是对比概念或命题而说的。比如,我们看到的花,也许五个花瓣不是完全一样大,其中一瓣被虫子咬过,少一点并且残缺不全,也不是一样红,伤了的那瓣有些萎黄。但是,我们记着的这种花,可能却是整整齐齐一样鲜红的五瓣。一般人不大有耐心观察自己的内心意象,他们不妨去看看绘画。写实的绘画是加工较少的意象,图案、抽象画是加工较多的意象。

因为是粗加工,所以原始精神机构信息,特别是意象,和事物的具体形式更接近。例如正义一词,在原始精神机构里可能表达为一架天平。这个形象和人们感知到某些外在事物“天平”的形象很接近。

用原始精神机构信息去把握世界,出现偏差的可能性比用逻辑系统信息时要小。原始精神机构也许是较低级的,但是正因为如此它是更接近现实土壤的。

强调一点,原始精神机构中的信息不都是视觉意象,至少也包括听觉、触觉意象等。

二、大量的信息储存

在信息加工系统中,预存的信息越多,所需的运算就越少,反之亦然。举例来说:假设有两个卖菜的人,头一个人在出门前背下来了这种菜的价目表,从1斤多少钱到1斤1两直到10斤多少钱;而另一个只记着1斤多少钱即单价。头一个卖菜的人预存的信息很多,后一个卖菜的人预存的信息则很少。比较一下记忆负担,头一个卖菜者比后一个卖菜者要沉重得多。但是,在卖菜时头一个卖菜者几乎不需要做什么运算。10斤以内的菜他直接回忆价格,偶尔有人买10斤以上时他才需要运算。而后一个卖菜的人几乎每一次都在进行一次乘法运算。这两种方式的利弊和适用性也很明显。预存多的那种记忆负担重,运算负担轻,适用于记忆力强但计算能力差的人,并且适用于菜卖得很快来不及运算的市场。预存少的那种记忆负担轻而运算负担重,适用于计算能力强的人。

不同的信息加工系统有基本策略的差异。原始精神机构和逻辑系统相比,更多地使用大量预存信息的策略。原因也许是由于原始精神机构的运算比较少并且比较不稳定,原始精神机构只有更多地预存信息。列维·布留尔发现:原始人的思维中“意象的关联通常都是与意象本身一起提供出来的”(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102页。)。“大量的意象关联的预存使得运算可以简单和减少了”。因此,“记忆在原逻辑思维中起着比在我们的智力生活中大得多的作用”。斯宾塞和纪林在谈论澳大利亚土著居民时说:“他们的记忆在许多方面都是非凡的。”“土人能认出他的每个熟人的足迹。”“使埃尔感到震惊的是,土人们对他们居住那个地区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下过阵雨之后,他们清楚地知道什么山岩上可能留下一点水,在哪个坑里水留存得最久……”“罗特也着重指出中昆士兰西北部的土人们‘有惊人的记忆力’。他听见他们‘吟唱了整整五夜才唱完一支歌’,而且,演唱者和听众没有一个人懂得(歌里的)一个词的意思。”(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103—105页。)除了靠记忆进行预存外,还有一种就是先天的预存,那就是荣格所谓的“原型”。

三、利用相似性发现事物的本质

原始精神机构要完成的第一件事是理解事物本质是什么。也就是说,在复杂众多的刺激中分辨出已有的意象。

分辨的手段主要是通过比较寻找相似性。并且原始精神机构大多时候遵循“相似即同一”这一原则。一个女精神病人把她的三个男友看成同一个人,原因是:“他们都弹吉他并且都爱她。”(阿瑞提著,钱岗南译:《创造的秘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87页。)虽然这三个男友住在三个不同城市,这个女病人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这种“相似即同一”原则表面看来很愚蠢,而实际上却很有道理。打个比方说:当你遇见一个十年未见的朋友时,你会发现他的相貌和你记忆中的相貌不一样了,他以前没有胡子而现在满面胡须。你能否认他就是你十年前的那个朋友吗?不能。你相信他就是你的朋友,理由是:他的相貌和你记忆中的相貌虽不相同,但却很相似,足以使你判定这就是他。那个女精神病人虽然清楚地看到她的三个男友容貌都不同,但是她从相似性上判断这只是同一个事物的三个化身。因此,相似性是一种迹象。寻找相似性也就是寻找迹象。原始精神机构的原则实际上是寻找迹象以分辨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