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的崩溃，来得猝不及防，来得万箭穿心，来得杀人无形，疆王帅帐，登时土崩瓦解，嚎啕一片……连山的音容笑貌，飒爽英姿，善良秉性，如同“黑石箭雨”，瞬间粉碎了天地人心。
连疆帅帐里，凡年愈四十的骁勇悍将们，哪个不是看着连山长大，哪个没见识过小连山的惊惧之色，哪个没领略过一骑白马的金刀少年……连山跳水殉情，整个血戎大营，乃至整个血戎部族，有着与他生身父亲，截然不同的心境——凡诋毁连山是叛徒的人，才是血戎真正的叛徒，他们怜恤连山，祝福连山，默默地盼着守着连山回家。
疆王霍然起身，走到帅帐中央，鳄尾撅出身后，像一条蟒蛇；螯臂架在胸前，像两把利剪。螯臂每指向一双眼睛，换来的都是将军们不屈不挠，视死如归的冷眼。
铁尾鳄紧随着连疆，浑黄的眼珠，转个不停，白色的眼帘，眨个不休，视线死死地锁住连疆的螯臂……倘若那该死的螯臂，胆敢剪掉谁的脑袋，铁尾鳄主意已决，就先咬断连疆的螯臂。除了连疆，帅帐里的人，都是连山的亲人。
“各位将军大人，想必，都还记得那自焚副将的原话吧，‘俊美之人类，血戎之真王’，没错吧？白头！还有，白头那三问‘何尝见过’！也是质问我连疆吧！
好啊，好啊，我来问你！问你们！……何尝见过连山的优柔寡断？何尝见过连山的畏惧怯懦？何尝见过连山的虚伪脆弱？这不是连山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他母亲的错！是人类的错！
连山是我的儿子，也是人类的儿子，苍天赋予他人性，苍天剔除他兽性，‘不人不兽’之连疆，‘俊美人类’之连山，父子骨肉连心，却又相生相克，相爱相杀，天意啊，天意！
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血戎之真王，不该嗜血成性，不该荼毒生灵，更不该没完没了的大杀四方啊！……懂了么？白头兄弟！你们真的懂了么！”连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连疆已然血灌瞳仁，螯臂耷拉着，鳄尾蜷缩着，长发披散着，恍若筋脉寸断之间，还有他最后的了断……连疆，挺起坍陷的胸膛，环视四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恳切而决绝的目光，这目光换回了每一位将军的庄严承诺。
连疆，那山峰般伟岸屹立永不倒下的身躯，突然间山崩地裂般，重重地匍匐叩地，白头及将军们，轰然双膝跪地……帅帐里灯火摇曳，寂如坟茔。
“连疆就此诀别！大战过后，疆当自裁，挫骨扬灰，谢罪天下，叩请诸位，拥立真王！”连疆凄凄道。
“真王，连山！”一声闷雷。
“真王，连山！”一声嘶吼。
“真王，连山！”一声嚎啕。
“真王，连山！”一声泣血。
…………………………
宰辅白头，直到把众将军们一一送上各自的通勤快舟后，这才急急返回帅帐，心头一紧，人去楼空，不见连疆踪影。
“赶紧下去吧！风这么大！着凉了如何是好！”白头在舵机旁找到了伫立冥思的连疆。
“我的话，必须照办！”连疆淡淡道。
“放心！先斩后剁！挫骨扬灰！”白头讪讪道。
“真怕，人家掘坟戮尸啊！”连疆冷声道。
“我眼疾手快，轮不到他们！……诶？我说！都闹到‘托孤’的份儿上了，怎么还跟我兜圈子呢？有话捋直了说！”白头咂摸着滋味儿，不大对劲儿，急急催问道。
“历史，不过是循环往复的过程而已，你以为‘百里浮尸，千里洪荒’的惨相就是结果么？比之更惨的惨相是，他们压根儿不是结果，他们永远永远只是过程，尘埃与砂粒，聚沙成塔，继而又樯橹灰飞的过程！……白头，你来告诉我，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啊！……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周而复始的过程才叫历史！有我连疆，却无你白头！”
过度刺激的连疆，精神恍惚，神经兮兮，啰里啰嗦的一大骡车废话，白头一句也没听懂，却突然想起一桩急事来。
“哎呀！完蛋！三十万精骑，该靠邦了呀！邪渊与我约好的呀，我这只顾着炸坝分洪了！……疆王，就此别过，我得先靠邦下船，跟邪渊接头去了，不然后续三十万精骑……”白头拱手告别，转身就走。
“速传王子旗舰，命令紫石将军亲率快舟，疾速驶往下游南部泄洪水域，炸开地府拦水坝口！”
连疆传令话毕，白头当场气毙。
“我说‘掘坟戮尸’，你还不信？信了吧！白头！……哎！”
连疆轻轻一叹，拂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