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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写作,为散怀抱(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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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认真想了想我知道的作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默默在心里划去了这个选项。

我爸年轻时写了很多诗,被收录进一本诗集。我妈比我爸还高兴,这本来感染了我,觉得会写诗很了不起。然而,很快我就知道了海子和顾城,他们的痛楚挣扎,这令我胆怯,也把这个选项默默在心里划去。

我爸还热爱武侠江湖,最爱看打打杀杀的电影、电视,以致我小时候总跟着看武侠剧,第一部是《雪山飞狐》,每天晚上看完两集睡觉,梦里全是袁紫衣。我总是边看边抹眼泪,觉得人在江湖太难了,全家一起看,我又不好意思痛快地哭,于是就很堵,脖子上到鼻子一段,总是木木的,长大后泪点变高,可木木的感觉总还在。

看我爸一生行事风格,大约是很认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也认同,然而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要身在江湖,怕是一露面就被打死了。因此,也不太敢放任侠义在心中鼓荡。所见多少不平事,当面说不过别人,骂不出口,就憋在心里一遍遍演习,对自己脸皮薄很不满,常常羡慕泼辣的人。

我妈过生日,喜欢我爸送她一首诗或者写一篇文章。我小时候过生日,我爸也会写给我一篇文章,我现在抽屉里还有一篇五岁生日时他的手稿,每一段都以“女儿五岁了”起头。

今天来看,应该属于崇侠尚义的文艺青年之家。

一个人长大,先要背离他惯常所见的一切。我中学时很讨厌别人把文艺的标签贴在我身上,也不爱跟同学搞拉帮结派那一套。我学文科,数学挺好,不是出于喜欢,是那时所知许多知名文艺女子,数学都不好,比如张爱玲和三毛。我以为只要我数学好,就不能算太文艺。

高中男生写情书,抄徐志摩的诗,堵在校门口塞给我,我拆开看了开头几句就觉得腻歪,丢回给他。一路往家走,心里很气,为什么会被认为喜欢这种柔情的路数。那时觉得,男生太过抒情、温柔,便没有男子气(谁想过十几年后被啪啪打脸的自己)。

考大学报志愿,想学新闻,选学校时想离家尽量远。有两个专业避之不及,一个是中文,一个是会计,觉得前者太虚,后者太俗。后来发现,这两样,一样是我爸妈最擅长的,另一样是最不擅长的(有一种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的既视感)。

差了几分,我没上成离家很远的大学的新闻系,被调配到北京一所财经院校的中文系,课程一半文学类,一半财会类,我内心是崩溃的,咬牙切齿地觉得老天爷算计我,不然不能安排得这么完美地恶心人。

大学里第一次去王同学的宿舍,看到他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书架上摆着一排鲁迅,觉得这应该是个挺阳刚的人,不会过于风花雪月。

然而,确定了关系后,他居然开始写很多信,还以“君”相称,两栋宿舍楼紧挨着,非要下楼来,把信给我,也不说什么话就转身回了楼。

得,又是一位文艺青年。我拿着信,忽然有点无力。

也不知为什么,我以前对文艺有那么大的抵触。好像生怕落入虚浮矫情的人生,怕过上不够扎扎实实的生活,怕养出一个多愁善感、情绪泛滥的自己。

说到底,我怕成为一个无法搞定现实的人,那样的话,窘迫、落魄伺机而来,无法体面地活着。而文艺在我心里,应该最体面。

因此,成为写作者,从来不在我的预期中,无意中走上这条路,我依然觉得,是受了老天爷的算计。

在众多从事过的职业与做过的事情中,只有写作这件事,让我有一种“着力感”,知道劲儿往哪使,在它面前,我最敢坦诚,最能保持努力、克制与自我反省,它不是一个目的或目标,它是道路,是舟楫。

而为何只有写作成了我的舟楫,这多少有宿命的意味。非得经过了,回头看,才看得出一步一步如何“被选择”。

我有时觉得自己简单,有时觉得自己复杂,简单到不喜欢任何复杂的人和事,不得不面对时,就奋力把复杂条分缕析地变简单,在朋友眼里一直是个稳定而清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