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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容许阳光打在脸上,也容许阴影中的死寂(2 / 2)

然而,近两三年,这种独属于春天的惆怅,不常出现了。大概由于,身后不远就是自然,而每日里也愈多独处的时光。如此,对于久长的人生路,更明晰了,而对于每年怎么过,抱有一种不疾不徐的期待。

这样一种心安于此段人生的感觉,是很多年里所希求的。

一年的最后几天,某个深夜,机缘之下,听一位刚认识的朋友,静静说自己的人生:

我六岁那年,亲生父亲被谋杀。

我爷爷要赔偿,我妈要一命抵一命,两边相持不下,从此形同仇人。

我妈倾家荡产打官司,终于如愿,是我至今见过最刚烈的女人。

我和姐姐跟着我妈背井离乡,到新疆重新生活,我妈嫁了人,我们有了继父。

我们一贫如洗,继父和妈妈卖菜为生,我和姐姐在隆冬天,沿着铁道线捡垃圾、碎煤块,捡到人家从车窗扔出的半块饼干,会让我欣喜若狂。

生活艰辛,孩子成了出气筒,我姐挨打,我去挡;我妹挨打,我去挡;后来就总是我跪着,挨打。胳膊上一条条的青紫血痕。

十六岁那年,我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我吞下一百片安眠药,我想跟这个世界绝交。

我被救了回来,然后我离开了家。

我来到北京,进入某圈,老板想包养我,我不从,于是我被雪藏,干很多活却没有报酬,那些年的苦,不多说了。

我都快要忘记我经历过什么,终于混出人样,在那个圈里,我成了跟国际接轨的一线。

我在北京买了三套房,我买品质最好的东西给我自己,我供养我爸妈、我姐妹、我姐妹的孩子。

我继父癌症,我姐姐的孩子换肾,我卖了房子救他们,继父没救回来,我外甥救回来了。

我妹妹离婚了,我把她和孩子,还有我妈都接过来。但我不知道怎么跟家人相处和一起生活。

我本能地想在阳光热烈的地方生活,我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看洱海,我很孤独,又十分满足,偶尔感到以前不敢奢望的平静。

他的叙述波澜不惊,他不停地给我卷着纸烟,他絮絮说着这上好的烟丝是哪里来的。

我接过他一根接一根递来的烟卷,他周身弥漫的铺天盖地的孤独感,是深灰色,随时要把我卷进去。

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有鹿一样的眼睛,机警、敏感、徨徨不安,努力周全一切,却又冷眼旁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又有仁慈,“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总是给路”。莫名想起这么一句,说给他听。看着他陷入长长的沉默。

不知从哪年开始,不再设年度目标,不再做计划,我沉迷生活中无常的部分,无论惊喜还是惊吓,它们带来唏嘘,也带来神启。容许阳光打在脸上,也容许阴影中的死寂。不变的,是对人生本就如此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