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首页

11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1 / 2)

年根将近,大扫除提上日程。从腊月十几日开始约阿姨,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不好意思,腊月二十七之前都约满啦!

且记得北方旧俗有“正月里不做扫除”之说,理由是“正月里打扫,一年辛苦”,如今这理由自不足虑,因为摆明了无论你遵守什么老讲究,都无法保你一年不辛劳。

然而我热爱大扫除,顺理成章遵从旧俗,今年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知什么莫名其妙的心思作祟,我竟有些窃喜。要说我就爱做家务吧,总显得贱兮兮的,我们又不在日本,做家务的意义还远没上升到生活美学的层面。

这一天来临,一早起来,穿上工作服,分好各自负责的领地,操起各种清洁剂、抹布、刷子、吸尘器、拖把,一道程序接着下一道程序,与玻璃上的水渍、浴室里的水垢、藏于犄角旮旯处的灰尘,一一奋战。

深深觉得做家务这件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人蓬头垢面弯腰伏背,总显得凄苦;一家人一齐上手,放着喜欢的音乐,时不时哼唱几句,隔了几堵墙的另一头,有人应和几嗓子,这就凭空生出了热爱生活的意思。

干活类似运动,驱使身体,动用手脚,享受到由此分泌出的兴奋。

持续四五个小时后,打扫告一段落,冲个澡,坐下泡壶茶,讲究的再燃上一支香,看着美美的家,窗外射进来的光束中,不见灰尘飞舞,体会那种尘埃落定后,身心与环境都清净的祥和感,是生活里极愉悦的滋味。

寺庙里的僧人,凌晨即起,早课之后,开始打扫,跪伏于地,用抹布一遍遍擦洗。日日重复进行,想来其作用绝不仅仅止于保持屋舍干净。

我跟不少朋友试图分享这种滋味,能聊到一起的知音寥寥:“想起一大堆家务活就头疼,能有什么愉悦感啊。”

生活中大部分好滋味,并不纯粹由众人皆知的美好部分产出,而是来自某种我说不清楚的“转化”,犹如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将平庸烦愁、不得不为的诸多事项,转化成可品尝的滋味。

小时候过年前,有个惯例,即“二十三扫一扫”。那时住在父母单位分的几间平房里,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要把房子内部所有墙面重新粉刷一遍。

在我的记忆中,那真是极难熬又极有滋味的一天。难熬在于,粉刷那天需要起个大早,帮大人把屋里的零碎家具搬出,置于门外的冰天雪地里。

屋里剩余的家具,须搬离墙面,聚集在一屋中间,用报纸仔细覆盖好,避免涂料滴到上面。

然后,那一整天,就呈现一种兵荒马乱的景象。

左邻右舍都在同一天粉刷,于是家家门前都是一片混乱,屋里的人,坐在高高的人字梯上,戴着一顶用报纸卷成的帽子,一手拎着一只盛涂料的小桶,一手挥舞刷子。

一道道白色,盖住旧墙面的污黄,有被生火炉子熏出来的烟渍,有小孩子乱写乱画的字迹,是这一年,这一家人,在这处房子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

我从小受不了混乱,那一天的难熬就来自于此,家不成家,院不成院,屋里屋外一样冷,坐没法坐,站不愿站,总之,就是寻不着一处能让自己舒服待着的旮旯儿。

印象中,院子里的孩子们成群结伙走家串户地玩儿啊,兴高采烈,而我,总是一副——拿着本书四处找寻能安坐下来看会儿书的角落——那种孤僻小孩的模样。

幸好房间不多,通常到半下午,粉刷的活就干完了,然后刷地,擦洗家具,一件件归位,日落上灯,生火煮饭。

一切安顿停当,就到睡觉的时候。屋外重新钻入寂静的寒冷与黑暗中,屋里火炕烧得热烘烘,我们钻进被窝,看看四周崭新的墙,一尘不染的地,闻到一种只有在春天才能闻到的湿润泥土的味道(那时的涂料成分天然简单,因而也不持久),心里缓缓流过一种莫名的愉悦滋味,憧憬着明天就要开始的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