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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在月光下坐一会儿(2 / 2)

你看他,很厉害的咖啡专家,经常义务指导一下吧台内的咖啡师,也会跟我掏心掏肺地讲:“大部分社区咖啡馆都活不过两年,开不下去最主要的两个原因,一是功能性,二是距离感。还有啊,对客人来说,有基本性需求——满意性需求——惊喜性需求,次序不能颠倒了。”

刚结束一本正经的传道授业,一秒恢复嬉皮笑脸,起身说拜拜,我要去健身了,出门一秒钟又探头进来,说“帮我从卡上刷掉五杯咖啡”,自己先笑了。我们围坐吧台的人都笑他:“五杯咖啡?你牛饮啊!”

还有对声音颇有研究的客人,在咖啡馆窝了几日后,忽然坐我旁边说:“你知道吗,店里的声音控制不够专业,你有没有觉得坐在某些位置上,感觉尤其吵,那是因为说话声传到硬质的玻璃、墙面上,又乱七八糟地弹回来,如果换些布艺的东西,就会明显改善。”从没研究过这种课题,我眼放亮光,拉住他说:“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你快说说,还有什么?”

还有“隔壁老王”,喜欢坐在吧台的角落,时常闭着眼,思考人生的模样。有天聊起哲学,他冷不丁幽幽飘出一句,我和尼采、叔本华是一挂的。配合着眼神虚无、凝视远方,十分入戏。

相比过去由职业身份划定的朋友圈,如今遇到的人,在多元化上让我大开眼界。只是知道世上每个人都有过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每一桩小事都有很深的门道,光这一条就够人感到敬畏的了。

因此我认识到,所谓见识,不在住过多少华屋广厦,不在行遍多少绿水青山,也不在尝过多少珍馐美味,而在于,钻进去多少人心里的深度,体察到多少生活方式的迥异,了悟过多少小事所蕴含的宽广。

见识,带来谦卑、敬畏和辽阔的内心,而不是谈资、炫耀和沉迷于一己辛酸。登高方知天地阔,凌空始信海浪平。

一位日本老先生,常客了,总点一杯美式咖啡,小小的个子,半白的头发,临走要么塞给我一把糖果,说“日本的黑糖,你尝尝”,要么留给我们一包好吃的饼干。

时不时会有客人送些泡水喝的材料来,说搁家里自己也喝不完,拿来给其他客人一起分享。

负责看店的我妹说,怎么我每天看到客人就想笑啊,原来开咖啡馆是这么幸福的。我装作冷冷地回她:某某说了,社区咖啡馆通常活不过两年,最大障碍是距离感,拜托你不要笑得太花痴了。其实我心里特别瑟。

我看着咖啡馆进进出出的人们,思考人生这一场场相逢。是纯粹的偶然吗?佛法讲因果不虚,说一切偶然皆是必然。

我觉得或许他们有一种共同的气质,又如托尔斯泰说:“如果说我身上有什么好的东西,那就是一颗敏感而又能够爱的善良的心。”我在许多客人那里,感受过这样的一颗心。

叔本华揭示了痛苦的本质,而另一位哲学家中的异类,伊壁鸠鲁,当他的同行们纷纷表现得厌恶享乐、孤僻自律时,他却认为人生以追求快乐为目的。

通过理性的阐释,他得出快乐人生五个要素:

1.有住所;

2.有良朋益友;

3.避免有上级、受恩惠、钩心斗角;

4.必须有思想;

5.最好有信仰。

一言以蔽之,何以解忧?“摒弃世俗的奢华,远离发号施令的上级,布衣简食,良朋为伴,林下泉边,优哉游哉!”

这就多少可以解释,为何我常感知足,为何遇到的这些人常感快乐,为何在这样一间普通的咖啡馆,我们常感幸福。

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在阳光下、月光下坐一会儿,体会心里的平安。“生命待我不薄,我也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特别幸运,也从未被亏待。我已做好准备,给出一切,来成为我自己。”如此自勉,蔚为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