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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生活先于书籍,生长先于追求(1 / 2)

邻居小伙子,是个婚纱照摄影师,租住在我家隔壁的房子里,单名一个“喜”字。平常出门进去地看到他,人如其名,脸上常现出浅浅的、略带羞涩的喜色。

坐在厨房窗前吃早饭、喝茶时,常看到楼下一对对新人,高矮胖瘦,都有。有的新人面上带喜气,有的带着丧气。

我看摄影师小伙子无论拍谁,都是一副稳稳当当的模样,微微有丝笑意,很少开口,却有一种洞察明彻的神色。总让我联想到我家供着的那尊黄铜菩萨像,也是一副洞彻人心的神色。

生意不是天天都有,做邻居两年,从楼下来往的新人身上,也大概观察出大理婚纱摄影行业的淡旺季。

没生意的时候,隔壁传出乐队弹唱的声音,有时像一两个人,有时四五个人的阵仗。常常从晚饭后到午夜不停歇。

好在弹唱得还挺好听,多是些略带伤感的民谣,二十几岁的单身小伙子嘛,无非是唱着姑娘啊姑娘、远方啊远方的,不显吵,又总勾起我某种怀旧的情绪,倒成了庸常一天落幕后的一点佐料。

前一阵,小伙子买回一辆新车,黑色,在楼下空地上拆拆卸卸,换换装装,降了底盘,换了轮胎,前后折腾了两个多星期,一辆其貌不扬的两厢小车,改出了复古的气质,我对他好感更甚从前。

看他喜滋滋地开出去开回来,应该是很满意自己这桩新手艺。

我还寻思着,大概手艺都是相通的,能摆弄好相机,就能摆弄得了汽车。

又过了一个来月,有一天回家,看到楼下停了一辆破得几乎报废的车,里面座椅什么的全拆了,剩下个空壳,小伙子正钻在里面折腾着。零件摆了方圆二十平方米,阵仗大极了。

我打招呼,你这是要整个彻底的啊。他微侧着身体探出头说:嗯,试试。

几周后,那辆车重新喷了漆回来,一身亮闪闪的橙色,座椅是大红色,我以为看到了印度电影里的场景。

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楼下,散发着喜感。

女儿看到,眼冒亮光:“哇,太漂亮的车了!我长大了也要买这个颜色的车。”

好几天,我一靠近厨房窗台,视线下方冒出一大坨热闹的橙红色,就要情不自禁地笑上一会儿。

又拿出女儿的画对照,一模一样的一坨坨橙色红色,我暗自苦笑,在大理待久了,审美会不会变得不“高级”。

大概“喜形于色”说的就是眼前这般场景。

只是,这辆“印度车”迟迟开不出去,停在楼下的时日越来越久,终于跨了年。小伙子拆拆弄弄,不时叹气,时常盯着它,脸上愁云密布。

估计是手中技艺还撑不起重装一整辆车的雄心。

王先生去外地上完了又一期咖啡课程,刚回来那几天,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愁容满面。

我说,你手艺不是又进阶了吗,怎么反倒不开心。他说,每次刚学完,都有点蒙。

眼高了,手还低着,等待手追上眼的过程,是很难熬的。

手艺人如此,其他行业莫不如是。我有时写得畅快,有时写得沮丧,最沮丧时,往往是密集读了一批好书,眼界变高了的时候。

有一段,沉迷苏东坡的诗文好几个月,之后再看自己的东西,就觉得怎么这么差劲,于是连着几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坐在咖啡馆萎靡不振,我妹问我:“怎么了?”

我叹口气悻悻然:“再怎么写,也赶不上苏东坡啊!”我说时多么严肃,丝毫不觉这话狂妄,她听了回我一脸嘲笑:“你咋不上天呢。”

我这才由沮丧的心情中抽离出来些,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现实中笔耕不辍。

一位写作者朋友有一阵陷入抑郁,发微信给我说:“我写得太差了,质疑自己是否还要写下去。”

我问:“最近是不是书看多了?”她答:“最近读了一批大师作品,反观自己,惨不忍睹。”

但凡创作者,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状态,志存千里,眼高手低,别人听了觉得你们太嚣张,还跟大师比,也不掂一掂自己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