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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生活先于书籍,生长先于追求(2 / 2)

这话没错,近来觉得,“追求”本身就是杂念的一种,安分生长丝毫不比志存高远容易。

在大理种地的日本人六说,作物有自己的力量,不用管太多,不然它们的生命力就丢了。我觉得这话的意蕴不止于说种地。

禅宗讲体悟,讲心手合一。眼高时,是眼不看心,而看着高处和别处,高处别处也是杂念,是“我我我”和“要要要”。

有一次看到日本当代“陶作家”安藤雅信的陶作品。只是看着,并不能理解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大师作品,可当拿起来握在手中一会儿后(如果是日日喝茶的人,很难不被触动),就懂了。

那样一种上手的感觉,就如人们所说的“气”,是活的、流动的。它没有那么多“我,我,我”,而是在激活拿着它的人的“气”。

说得有点玄,但却是我在那个当下捕捉到的感受。

后来,开始有意地关注有关安藤雅信的书。知道他十岁就决定成为艺术家,整个青年时代,都在憧憬自己成为像一匹独狼般气质冷冽的艺术家。

大学进了梦寐以求的武藏野美术大学,有一次在研究室,他戴着帽子工作,被教授的助手提醒要摘掉帽子,他年轻气盛,很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结果在紧随其后的新生欢迎会上,教授们挨个过来念叨他:“你小子很傲啊!”安藤雅信愤而起身,竟然和主任教授扭打成一团。

可想而知,之后大学四年就被完全无视了。

因为父母的家业是做陶器买卖,安藤雅信上完大学后就离开东京,回家乡进了陶艺学校。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制作些什么,日子久了便有种窒息感。

心里有着要做一个“艺术家”的追求,无法潜心于烧陶的世界。

后来他看到一本书《少年艺术》,里面提到,只有在与经济有关的艺廊中办展,才具备足够影响他人的意义。

这本书对他触动很大,但关键词仍停留在一个艺术家如何“影响他人”,于是想着要不要去这本书作者待过的英国艺术学校深造,或者去印度寻求灵感。

最后选了去印度,机缘之下,又去了西藏,一路上开始学习藏传佛教。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追逐成为西方意义上的艺术家,对于西方现代美术中的自我表现已经精疲力竭。但作为日本人却对与自己内心相连的文化了解很少。

再回到日本后,他开始学习茶道和佛法。藏传佛教让他相信因果不虚。

“我开始明白,结果不好是因为自己的动机不纯,如今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有过想要成名成家的欲望。”意识到这一点,安藤开始在创作中不断验证自己的动机。

“回到日本后,我学会了以自己内心最纯粹的动机来思考创作,并且决定接受所有来找我的工作。”因此做过停车场的挡杆、庭院中的小动物雕像、玄关大厅的陶壁——这类“艺术家”不做的东西。

这段经历给了他靠烧陶为营生的经验和信心。从那以后,他专注地深入制陶,将“艺术家”需要的个人表现的欲望从内心中摒除干净。不再追求成为什么,而是安分地生长。

他称自己为陶作家,而不是陶艺家。他说:“我不想做出些带有艺术性的东西,而是想去制作一些人们认为不起眼的东西。也因此被前辈们批评,‘老做这样的东西你不成器’。”

他已经不那么在乎成不成器,因为笃定“人只能表现出内心所拥有的东西”。

难的是,我们总是会混淆眼睛看到的和内心所拥有的两个世界。向外追求的一切,都是在拓展眼睛看到的边界,但内心拥有,是个自己和自己交手的过程。孤独和磨炼,是这个过程的常态。

最近手边在看《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里面提到,定期避免阅读任何书,以免被夺去自主思考的能力。由此想起叔本华曾给过世人的两条箴言:一、生活先于书籍,二、文本先于评论。

于我,还有一条,生长先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