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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答朱希祖君(1 / 3)

本副刊自三十九期起,至四十一期止,已转载朱希祖君致本刊书二通毕。朱君以学者之态度,殷然赐教,至再至三,其关心真理,为近日论坛上所罕靓。吾人曷敢靳其一得之微,而不以贡献耶?读朱君来教,觉其答辩尚多牵强之处,爱申论如左。

一、“袭用”问题

朱君古代铁器先行于南方之说,实同于七年前章鸿钊君所主张,其所举证据亦大半相同。吾人立论素宽,虽诧于契合之奇巧,亦不欲抹杀“闭门造车,出门合辙”之可能。今承朱君见示,盖已见章君(及松本文三郎)之文,惟(一)于其取证之相同,则谓“皆不举其名,以避繁冗”;(二)于其立论之同,则绝不承认。夫明著渊源,小注中一语已足,似无繁冗之虑;至其立论之同否,此非言语可争,惟有诉诸最雄辨之事实。

章君之立论:

春秋战国之间,吴越诸国,冶炼渐精,始制铁兵。(《石雅》卷下附录二十一页上)

朱君之立论:

春秋战国之际,既已渐入铁器时代,而杂器与兵器,既散见于诸子,而盛行于各国。然兵器以有刃为主,其铁须精炼,故其制造难于杂器,而创造此种兵器之地域,似南方先于北方。(《清华学报》第

五卷第一期一四八o页)

章君之证据:

(一)《吴越春秋》记欧冶造剑事。

(二)《越绝书》记欧冶造剑事。

(三)《荀子·议兵》篇:“楚人宛钜铁鈍,惨如蜂虿。”(以上见《石雅》卷下附录十七页上)

朱君之证据:

(一)《吴越春秋》记欧冶造剑事。(二)《越绝书》记欧冶造剑事。

(三)《荀子·议兵》篇:“楚人宛钜铁鈍,惨如蜂虿。”(以上见

《清华学报》第五卷第一期一四八一至八二页)

此外朱君所增引《史记·范雎传》之文,则已见松本文三郎君之作。(《支那文化丿研究》二八七页)。其引《墨子·备城门》《杂守》二篇之文,则适足为铁器先行于北方之证(说详下),似出章君下矣。

由上观之,则朱君与章君之同异,无俟烦言。朱君谓:“章君之主要目的在时间,拙著之主要目的在空间。”夫章君言“春秋战国之间”,朱君言“春秋战国之际”;章君言“吴楚诸国”,朱君言“南方”;章君言“始制”,朱君言“创造”、言“先”,吾人不知何所畸轻畸重于其间也。要之,事实具陈,读者可取而比较。关于此问题,吾人不欲再多耗篇幅也。

二、中国古代铁兵先行于北方之证据

《墨子》书中屡言铁器,而《备城门》以下数篇尤夥。日人松本文三郎《古代支那丿鐵器二就亻亏》一文征引至详,载《东洋文化之研究》二八九至二九o页。然松本君未以为宋人之器,可见其矜慎。朱君前以“墨子因楚欲攻宋,为宋守城而作《备城门》以下数篇”,因断定其中所言之铁兵为宋国之器。吾人据《墨子·公输》篇,知楚攻宋时墨子方在鲁,闻之星夜至楚,谒楚王,谓:“臣之弟子禽滑鳌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夫既为墨子私人之器,则非宋人所有可知。使宋亦有其器,则何待墨子出其私人所有,何用墨子之弟子持而往待之耶?其非宋产,证据凿然,无可假借。欲推翻此说,必须有更坚强之反据。其他一切“莫须有”之主观揣测,皆无当也。不幸朱君所设六难皆属此类。墨子与宋国之关系,此为一问题,吾人不能以此遂断定其赍自鲁国之守器亦属宋产,犹吾人今日不能因某人与外国有关系,遂断定其身上之衣服必为洋货也。况诸守器之非宋产,已有确证耶!朱君又谓墨子之“自鲁附楚也,其弟子禽滑鳌等三百人盖早在宋国,未必与谋。惟其守圉之学,早已在宋密授,预防大国之来攻”,因断定诸器“未必由鲁运宋,必为宋地制造可知”。按此实羌无证据之空想。持此方法以论古,则但闭门秉笔,便可造成古史一车,又何待吾人之孳孳探究耶?方云“盖”为“未必”,一转辄成“早已”“必”,此亦惊人之逻辑也。且朱君亦曾引《备梯》篇云:“子墨子其(甚)哀之,乃管酒現(□)脯,寄于大(泰)山……以樵(谯)禽子。”则其守圉学之传授,乃在鲁而不在宋,已有明证。朱君又谓(一)“由鲁运宋,区区三百人,所持一切守圉之器,数日之内达到宋国必不能多,未必能当楚国数万之干戈”。按墨子但言“臣守圉之器”,未言“一切守圉之器”也,禽滑鳌等但赍宋国之所无者足矣。朱君殆以为需他地之助,则必宋城中一切守圉之器皆无耶?朱君亦知其言之难成理也,故又曰(二)“即使三百人专持鲁地所产之铁兵与夫别种守圉之器……恐亦非数日所能输送”。朱君“恐”之,然何以证明禽滑鳌等之不能耶?又曰(三)“且使墨向未仕宋,其弟子禽滑鳌等与宋毫无关系,宋未必肯举国以从”。按墨子等曾否仕宋,与其赍自他国之守圉器之是否宋产毫无关系,前已言之,况诸器非宋所有已有明证耶!且宋国此时为何时耶?社稷存亡,系于一发。苟有拯之者,宁因关系之有无浅深而为迎拒乎?又曰(四)“墨子于鲁既不在官,鲁国所制兵器如何可使其弟子随便取携,输送出境?”按墨子明云“持臣守圉之器”,乃私人所有,与鲁国官府何涉?是时墨子已名重于世,时备鲁君咨询(见《鲁问》篇),岂如今日平民有“私藏军械”之惧哉?又曰(五)“墨子平日未必预积私财,自造兵器,以供毫无关系之各国所用”。按朱君未免小视墨子矣。“墨子兼爱,摩顶放踵而利天下者,为之”,何计及各国之有无关系?墨子固未必无私财;即尔,其弟子三百人可与共生共死者,岂皆穷措大哉?又谓(六)“楚惠王三十四年灭蔡,楚简王元年灭莒,《墨子·非攻中》篇均言及。蔡亡、莒亡与楚之将代宋之事,前后相去皆不过数年。墨子既以非攻,出死力代人守国御敌,何以不出鲁国所制守圉之器以救蔡莒,而听其灭亡?”按蔡莒之亡在墨子救宋之前,或此时墨子守圉之具尚未制备,或墨子闻知时,蔡莒已为楚据,虽救亦不及(墨家固善守不能攻,且非攻也),此皆可能之解释,不能执前说以断其所用守器为宋产,况其非宋所有,已有明证耶!朱君又引《孟子》记卫人庾公之斯“抽矢扣轮去其金”事,因“孟后于墨,卫近于鲁”,遂谓鲁国当不能有铁兵。按地既相隔,情形自殊。《史记·货殖列传》记战国以降之经济状况,于鲁则云:“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则鲁国实饶于铁矿而精于锻冶。即舍其他证据不论,安见墨子时无用铁兵之可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