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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卫聚贤《古史研究》(3 / 3)

从此上两方面观察之结果,卫君之论已根本动摇。以下证子夏传授《春秋》及撰《春秋传》,其所据资料无一出司马迁以前者。夫使子夏果传《春秋》而撰传,此何等大事,何司马迁以前悠悠数百年之载籍凡言及《春秋》者,竟无片言及之?致司马迁传稽群籍终不能得其丝毫消息耶?即此反证而论,卫君之说已不易成立矣。

今进而观本书之第二“最精彩部分”,即《国语》作期之考定。卫君考定《国语》作期,其用七种方法,其中有五种方法皆不适用,至若适用之当否,更无足论矣。

(甲)比较明显法。卫君仿珂罗倔论《左传真伪考》之方法,将《国语》与《左传》比较,其记事文语略同,而《国语》视《左传》为详明者,则为《国语》采《左传》之证。按卫君之地位与珂罗倔论不同。《史记》明言采《左氏春秋》及《国语》,故其文语与《左》《国》同而比较明显者,可断定为采自《左》《国》。而《国语》则未尝言采《左传》,其契合或由于与《左传》同采一书也。

(乙)记载异同法。以《国语》各国记事与《左传》比较,其有与《左传》相违者,断定其不采《左传》。此证极是,惟其中与《左传》相同者,不能为采《左传》之证。

(丙)布局异同法。卫君所谓布局有二:(1)据事之结果以论行为之得失;(2)引名人评论,或以“君子曰”评论作结。卫君统计《国语》诸篇用此等方法次数之百分比例不同,因断定诸篇之作者各为一人。此法绝不适用。因上述种种布局之应用与否,不全系于作者之嗜好(不尽有personal equation),如事之结果不如理想所期,则不能据以论得失。某事无名人评论之言,则无当征引。某事无特别意义,则不必赘以“君子曰”之尾。无论如何,即一作者之书内,其用一种“布局”法,在各部分之“次数”(frequency)亦无必同之理。盖必假定作者为极笨拙,其文笔本来极单调而且通统计学,然后能为此论也。(丁)文体异同法。卫君所谓文体,包对偶、排韵、散文,卫君因《国语》各篇中用此诸体之“次数”不同,断定其各出一手。此论之谬,不必远征,即如卫君之任师,在新文化运动以前之文,一篇之中,时而排,时而散,时而骈,时而骚,时而歌,卫君将执此断定其不出一手乎?又况一书中之各篇乎?要之,(1)作者之书中,其各篇不必全用一种文体;(2)各篇用各种“文体”之“次数”,不必且不能相同。

(戊)逞显本能(按当云特长)法。卫君所谓“本能”,指礼(制)及军事。因各篇记此等事之次数之百分之比例不同,断定其“必非一人作品”。此法之谬误,亦由于忽视客观的成分。因某事与礼制无关,则无从扯上礼制;某事与军旅无关,则无从扯上军事。例如,卫君虽长于统计,使卫君作情书,亦将用统计乎?吾能因其中无统计表,遂断定其与《古史研究》必不出一手乎?

至此,本书中之最精彩部分,吾人涉历已尽。谨书所见,以告来者。此外路旁亦有一二惹人注目之处,如以特长为“本能”(屡见上引),以归纳法为“提纲挈领,摘要录出”,而谓孔子作《春秋》用此法(四一页)之类,未易悉数。不禁令作者联想冯君序中,非如“一般世家子弟自幼便熏陶在学术空气中”之语。从此观点而论,“世家子弟”之“自幼便熏陶在学术空气中”或不无少补欤!

署名“素痴”,原载《大公报·文学副刊》第52期,1928年12月31日